《玉兰幽幽》小葱凉面

8、章四（下）

　　连续一天一夜的大雪后，天终于放晴了，晨曦映照着白茫茫的雪地，泛出一片耀眼的白光。婷兰大清早推开门的瞬间，险些被那片白光晃花了眼。院中一株老槐上，密密麻麻藏了一群寒鸦，听得有人走动的声响，“扑啦啦”飞起，不消片刻，便成为了没入碧空中的一排黑点。
　　积雪足有两寸厚，婷兰即使穿了加厚底的小羊皮靴，不过走了十来步，靴面上便沾满了雪渍。然而，她根本没有留意这些，因为，院子西墙角的一丛梅花已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院中的腊梅是婷兰的娘嫁入温家的那年栽下的，到如今，也已近二十年了。虽然没有专门的花匠侍弄，谈不上多么千娇百媚，这梅花倒也开得自在。浅黄色的花朵，或疏或密地点缀在枯瘦的枝头间，随意自然；须臾，便有隐隐幽香逸散开来，在一片萧索苍茫中显得格外韵味盎然。
　　婷兰紧紧盯着怒放的梅花，眼中不觉有水汽氤氲。这怕是自己最后一次那么随心所欲地看着它了，等到开了春，嫁了人，这里的一切便不再属于自己了，哪怕，这是她娘生前亲手栽种的腊梅。娘亲在她三岁上头便离世了，因此，她对于娘亲的记忆十分模糊，而眼前的这丛梅花便成为了她对于娘亲的所有念想。
　　“娘，等这腊梅谢了后，女儿就该出嫁了……”她喃喃着，只觉得心头一阵空落落的。
　　“兰姐姐，你原来猫在这儿呐，可找着你了！”不曾想，一把清脆的嗓音自背后响起。婷兰一阵惊喜，回头一望，果然是弄玉笑嘻嘻地向她跑来。
　　“雪那么厚呢，你可仔细着脚下！”婷兰看到弄玉跌跌撞撞的样子，不由紧张道。
　　“没事儿，没事儿。”弄玉一面摆手一面说道，“倒是姐姐你，一大早就出来看梅花了，也不等人过来把院子的雪给扫了。”
　　婷兰浅浅一笑，直到弄玉气喘吁吁地来到她面前时，方轻拍着她的肩道：“跑那么急干什么，我又不会立马飞了？看你，喘得跟什么似的！那雪我本来觉得好看，想过一会儿再让他们打扫的，早知你要来，倒是应该先清理了的。”
　　弄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我想姐姐了呗，一得了爹娘的允许，就赶忙过来了。算一算，咱们也有半年没见着面了吧，这可是我认识姐姐以来隔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呢。”
　　婷兰拍了拍弄玉冻得通红的小脸道：“来，咱们进屋再好好聊聊，外头天冷，我可舍不得让你挨冻。”说罢，她拉着弄玉就要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弄玉起先还想待在雪地里和婷兰玩耍一回，后来是婷兰连哄带拉，又折了两枝梅花给她，这才把她拖回了屋里。

　　屋里暖意融融，炭炉子上的火烧得噼啪作响，将弄玉的耳根子都映红了。弄玉一面坐在炉子前漫不经心地烤火，一面把玩着刚折的那两枝梅花。然后，她抬起头来，对一旁的婷兰道：“姐姐近来真是古怪，前些日子的元宵节也不出来陪我乐，我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一回，也不让我在雪地里玩，怎的变了这许多？可是为了开春将要出嫁的事？”
　　婷兰深深地叹了口气，停顿良久，方缓缓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年已二八，又是待嫁之身，怎能再抛头露面惹人闲话呢？别说元宵灯会这类事了，就是日常的走亲访友也是诸多限制。玉儿你是知道的，我同你一样都是从小疯野惯的性子，因此，为了不让我在出嫁前惹了什么不好的名声，我爹和我哥从去年起就对我严加管束了。我也知道，女儿家到了一定时候，清白名声最是重要，就是憋得再难受，也得忍啊！”
　　“姐姐可知道未来的相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弄玉满脸好奇地问道。
　　“怎么，咱们玉儿也想嫁人了？”婷兰看到弄玉尚显稚嫩的脸庞，突然心情大好。
　　“才不是，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姐姐罢了。”弄玉赶忙撒娇道，“能让姐姐一下子改头换面成为大家闺秀的，一定非同一般。”
　　“算哪门子大家闺秀啊，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婷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从未与那家公子见过面，只是知道，我两家算是世交，我与他是从小定的娃娃亲而已。他爹早先是外放的，去年才入了京，如今官做得比我爹大。我爹大概怕我嫁过去不识礼数丢脸吧，因此才下狠劲，约束了我许多规矩。”
　　“真是复杂啊，为了要嫁人，竟然都不能出门了，实在无趣。”弄玉撇撇嘴道，“兰姐姐，你不知道今年的元宵节可热闹了，杂耍啊，猜灯谜啊……总之，你错过了好多，真真可惜！”
　　“傻丫头，人总要长大的，等你也要嫁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婷兰轻笑道。
　　“唉，那我不嫁人好了！”弄玉赌气道。
　　“都这么大了，还像孩子一样。”婷兰刮了她一下鼻子，“你明年就该及笄了。后年正好轮到选秀，看你爹娘不找个厉害点的嬷嬷治治你，省得你进宫丢人。”
　　“我可不想入宫，也不想嫁人。我到时候就打扮得奇丑无比，吓死皇帝和那些来提亲的人！”弄玉说罢，抬起头来，一脸得意地看向婷兰。
　　婷兰宠溺地望着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问道：“刚刚你来找我的时候，不是说有好东西要给我么？怎么不拿出来？”
　　弄玉拍着脑袋跳起来道：“瞧我这记性，倒忘记这茬了！”说毕，自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荷包，打开，从里头拿出来一小叠东西。
　　婷兰接过那叠东西，慢慢展开，一方丝帕赫然展现在眼前。玉白的色底，帕角一株紫玉兰娇艳欲滴 —- 这，不正是自己送给弄玉的帕子么？
　　看到婷兰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弄玉掩口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很厉害？足可以以假乱真了。”说着，从袖口中抽出另一方丝帕，轻轻展开，竟然与婷兰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
　　“这可是你绣的？”婷兰满脸的不可思议。
　　“为了能赶上姐姐的绣工，我可是练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绣成的。”弄玉得意地说道。
　　“这是为何……”婷兰忽然心生感慨，喉头微微颤动。
　　“我常记得姐姐第一次来我家的情形。那天，你看到我在小心翼翼地侍弄玉兰花，便问我是不是也喜欢玉兰。后来，才得知我俩不仅都喜爱玉兰花，名字里各取一个字也恰好组成‘玉兰’一词。正是基于这样的巧合，所以我俩才会变得特别投缘。
　　“你去年赠我这方玉兰帕子的时候，我就欢喜得紧。我回去后绞尽脑汁想着给你回礼，可是总觉得都不妥当。正好，我娘请了女红师傅来教我，我便乘了这个机会学了绣工给你绣了这方帕子。
　　“你看，你用我赠你的帕子，我用你赠我的帕子，多有意思啊！”弄玉说完，将两方帕子并列摆放在了一起。两株玉兰，娉婷并放，同形同姿，仿若双生一般。
　　婷兰望着弄玉亮晶晶的眸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OMG~~这段好百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