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幽幽》小葱凉面

5、章三（上）

　　已入深秋，华阳宫中的玉兰树早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斜月殿里的药香终日不散，坐得久一些，便让严弄玉有将要窒息的感觉。
　　雕刻着玉兰的桌椅，装点着玉兰的宝石屏风，以及绣着玉兰纹样的罗帐，满眼的玉兰晃得弄玉头晕，即使不是头一回来这华阳宫，她仍然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离上一次见到她才不过隔了半个月，温婷兰又消瘦了许多，她半靠在榻上朝弄玉虚弱地微笑时，弄玉只觉得触目惊心。她虽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女人水性杨花，这女人罪有应得，可当真正面对她时，她所能感受到的仍旧只有难言的凄凉和隐隐的懊悔。
　　当然，弄玉是绝不会把这些感受表露给任何人看的。因此，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淡地说道：“姐姐今日气色已比前些时候好了很多。”
　　温婷兰并没有立刻答话，良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方道：“玉儿终于对我也开始客套了么？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什么，可是，我心里还是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坦诚。你可以继续恨我、骂我，或者像以前那样对我不理不睬，我也不愿意你像其他人那样说这些违心的话。”
　　弄玉托着茶盘的手紧了紧，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不咸不淡地回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姐姐多心了。”
　　温婷兰脸色更加惨白，沉默了片刻，她无奈地笑道：“这都是天意，我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任何人。虽然那孩子走得太无辜了，也只怨我没有这个命啊！玉儿，我有时候真希望这些都是你做的，这样，我欠你的这份罪也可轻减些。呵呵，我骨子里终究还是个自私的人啊！”
　　弄玉万没料到她居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温婷兰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目光柔和地望着弄玉，继续说道：
　　“我最近时常想起咱们两个小时候的那些往事。那个年纪，不懂相思，不愁生存，无忧无虑的，多好啊！是我，都是我，把咱俩多年的姐妹情谊给毁了。
　　“我自小没有娘亲疼爱，未及过门，又守了望门寡，在家这些年，受尽了嫂嫂的闲言碎语。因此，你邀我进宫的时候，我是打心里高兴啊。可是，自从见到皇上后，我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皇上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在心里悄悄地嫉妒你了。我真该死，明明知道你爱皇上，皇上宠你，可我还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原本还抱着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想法，现在想来，的确太过天真了！”
　　温婷兰的身体十分虚弱，这一番话她说得断断续续的，中途停下咳了很久，这才把话说完。原本在屋里服侍的宫女已被她尽数遣了出去，因此，她咳嗽了半天，一时间竟没有个人来给她端水送药。见她咳得实在厉害，弄玉一个心软，便走过去倒了杯水给她。
　　温婷兰感激地望着弄玉，感叹道：“玉儿到底对我还念着旧情，只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啊。今生这罪怕是不可赎了，只盼来生再报了。若有来世，我情愿做那玉兰，春日开花，秋季结果，即使寂寞，也好过烦恼。断不再做人了，伤情伤身，太过辛苦……”
　　听到“玉兰”二字，弄玉的伤口一下子又被揭开。她顿时冷了脸色，对着温婷兰一字一顿道：“姐姐说总是记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是假的吧？你明明知道我也喜欢玉兰，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它说成是你的独爱。为着你这里满院的玉兰，为着这宫里都知道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娴贵妃钟爱的玉兰，姐姐可知道，我把章秀宫里亲手栽了五年的玉兰尽数砍光时的心有多痛？”
　　“我并不知道这些……”
　　“你当然不知道！”弄玉一下子打断她道，“任何人都不该知道。和你同时喜欢玉兰原本就是一桩错事，不砍，那是争宠；砍了，那是示威。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悄悄改植了桂树，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你，又怎么会知道？”
　　“玉儿，我……”
　　“算了，还提那些做什么？皇上的心思全在姐姐这儿，也只会在姐姐这儿，对这，我已经看穿了，也不会难过了。‘我本有心邀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就是我的命，我也不怨姐姐了。”弄玉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温婷兰一个，反复咀嚼着她方才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