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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上岸 ...

  •   宁绥回到房间后,便又坐在了窗台,一手撑着窗边,冷淡的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九月的潭州已然有了冷意,今儿又没出太阳,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冰寒,宁绥却连眼睫都没抖一下。

      他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反正他早就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了。
      只是在周鹤的身影出现在街道时,宁绥还是不免收住了自己游离到了不知何处的目光,视线一点点落在他身上,最终无法移开。

      偏生周鹤能够察觉到,在他快要消失在宁绥的视线里时,他慢悠悠的抬头睨了宁绥一眼,挑了一下唇。

      于是宁绥恰好对上了他的笑眼。
      宁绥没动,只是这样看着他。

      他面上冷静而又淡定,没有丝毫的情绪展露,但实际上他在这茫茫人海中,只能瞧见周鹤,也只能看见他袖袍上的那只巨大的黑金色的鹤。

      周鹤垂下了头,消失在了宁绥的视线里。

      宁绥仍旧没有动,好似方才同周鹤对视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在寂静了片刻后,他缠满提线的右手微微蜷曲了一下,拉动了乱七八糟的线。

      随后他就听见了开门的响动,宁绥没回头就晓得是周鹤来了。

      周鹤:“陈寡去玄门说明了一下情况,要迟点才会回。我们聊聊?”
      他关上门走到宁绥身边,坐在了他的身后。

      窗前本身就是一张长长的软塌,宁绥总是是侧着坐着去瞧窗户底下的人流。

      “那位李公子说他是在他父亲留下的册子中知晓魅的存在的。”周鹤漫不经心道:“他出生时玄门中人替他算了一卦,说他命中带煞,不适合走这条路,他父亲便想叫他多读点圣贤书,考取个功名,就算不愿,他父亲拼搏一辈子留下的财产也够他生活了。”

      本以为他是要同他聊他的事的宁绥顿了一下,没接话。

      周鹤慢悠悠的继续道:“这位李公子先前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生父在他十二岁那年……”
      他停了停:“被一个被妖邪迷了眼的农夫活活打死了。”

      玄师不得向常人出手,李锦的生父修的是术士,只会些简单的起卦,算命不会、转盘不会,只能借助点微弱的八大,这些诛妖邪兴许有用,但落在常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他不能出手。

      宁绥仍旧没说话,他对这些没有半点兴趣。
      再往冷血的说,他生不出什么同理心,亦不会共情。

      人类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周鹤也知道,所以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只道:“我给他算了一卦,其实他命中虽带煞,但本应是平安顺遂的命,潭州玄门这边的术士……算出来的命,无论是谁算的,都不一定准的。”
      他将手放在了宁绥的脑袋上,轻轻的替他顺着毛,语气也十分温柔:“先前我教你,教错了件事,现如今我把它纠正过来。”

      “宁宁,你不要为别人而活,你得为你自己而活。”

      宁绥听到那个称呼时,率先冷冷的看向了周鹤。
      至于后头的话?
      不好意思,我们太子爷最大的本事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周鹤也不在意他的装睡,只笑着瞧他。
      能把宁绥这样的人惹毛,也是他的本事。

      能叫宁绥多流露出点人该有的情绪,他也觉得满意:“名字取来不就是叫人喊的?这么在意作甚?”
      他逗他:“宁宁?”

      宁绥面无表情的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个称呼最初来源于他的生母,后来他生母过世后,便鲜少有人这样喊他。
      哪怕是他的生父,也只是偶尔才会扭捏而又不自然的喊一声“宁宁”。
      然而恰巧是那一日在无归山,他生父来看他,便喊了这么一声,叫周鹤给听见了。

      宁绥还记得他当时握着竹竿做的鱼竿,轻挑着眉回头瞧他们,语气带着讶异还有点意味不明的重复了句:“宁宁?”
      随后他就接了句:“多可爱一名字,和这小冰山……”
      他笑了声,那一声就叫宁绥当即冷了脸。

      打那以后宁绥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喊自己,哪怕是他的生父,他都不允许这样喊。

      周鹤看着宁绥手里的线,没忍住弯着眼闷笑。
      也就对着他,宁绥才会用这种方式威胁。

      小猫看似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其实指甲早就收进了肉里。

      周鹤想再逗一逗,又怕逗狠宁绥直接扭头就走,老狗比难得当人,只好忍一忍。
      他正想说点什么给宁绥顺顺毛,就听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鹤扬了下眉,随后便见小二推门走进来:“宁师,您点的鱼好了。”
      他说完才瞧见坐在角落里的周鹤,瞬间就明白了:“周师。”

      周鹤一点也不意外那个看似什么也没听的人已经帮他点了,他走过去坐下,在小二摆盘完起身离开时对着宁绥招了招手:“来,一块儿。”
      宁绥看都没有看那桌上的美味一眼,哪怕他已经嗅到了鱼香。

      周鹤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我们是不会饿了,但口舌之欲总可以满足一下吧?还是说你不喜欢吃鱼?可当初在无归山上,你也没挑啊。”

      不过……
      宁绥好像没有什么不吃的。

      宁绥总是这样,便是周鹤,也瞧不出他的喜恶。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感情都过于淡了点。

      等到周鹤把一桌子的鱼都吃完后,他便自己收拾了碗筷下楼。
      宁绥瞧着窗外瞧了片刻,没等到他回来,他顿了下,到底还是侧目看了眼紧闭的门,随后面无表情的看回了窗外。

      然而等到陈寡都回来了,周鹤还是没有上来。

      宁绥听着陈寡在他屋里头念叨李锦杀了多少个人,上头还有些什么令人作呕的藏品,还有梨花院原本就是李锦的父亲布置的,故而像是迷阵一般云云。
      他头一次觉着有点吵。

      在陈寡还要念叨谢木怎么怎么样时,宁绥终于投去了视线。
      不像往日那般只默不作声的听着,他的视线平淡而又漠然,直接叫陈寡住了嘴。

      陈寡挠了挠头:“……宁哥?”
      宁绥没说话,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做哑巴。

      陈寡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离开了此地。

      等宁绥又自己安静了片刻后,他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宁绥没动,但他知道是周鹤来了。

      “来。”周鹤喊他:“看看这是什么。”
      宁绥沉默一会儿,离开了窗边走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周鹤手里的碗上,看着碗里白花花的东西没有说话。

      周鹤将碗放在了木桌上:“许久没给你做过了,手生了些,费了点时间,没等急吧?”
      他顿了顿:“糖蒸酥酪,我记着你喜欢吃这个的。”

      宁绥垂眸没动,周鹤便笑了下:“陈寡说他觉着你喜欢吃豆花,但你是瞧着豆花同这个有些像吧?”

      的确。
      宁绥当初看豆花一眼,的确是这个原因。

      但他对吃食真的没有什么偏好也没有什么厌恶。

      宁绥坐下来,沉默了许久后拿起了勺子。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会吃不过是因为……

      是周鹤亲手做的。
      两百多年前,周鹤不信他不像寻常小孩那般对甜点没有兴趣,亲自学着做了一碗糖蒸酥酪摆在他面前。

      那时周鹤揉着自己的手,拉长了语调说:“这东西可真难做,你要是不喜欢吃,我就学点别的。”

      周鹤永远是这样。
      宁绥勺起一勺,他在心里说,他永远这样。

      温柔而又细心。
      不会强迫他,也不会绑架他,他总是惯着他、对他好。

      但在他心里……
      他究竟只是一个长不大的、还需要他保护的孩子,还是只是他唯一的徒弟?

      宁绥吃了一口糖蒸酥酪。
      还是一样的味道,甜而不腻。

      糖蒸酥酪其实是要放凉的,但周鹤这人看着随意,其实很多时候都没有耐心,所以他是起卦用术法将其冷冻了的。

      淡淡的凉意入口,宁绥的心却从冰冷的湖底浮上来了点。

      周鹤见他吃了,便微微松了口气。
      他随意道:“你这样没木偶也不方便,真不回无归山去拿雪峰乌金木么?”

      宁绥没回答,只问:“我不会饿,为何要给我做?”
      他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木偶在说话。

      周鹤捻着手指:“想给你做便给你做了,对你好,还得找个理由?”

      又是这样。

      宁绥无法理解周鹤为何能无条件的宠着他、纵着他。
      但此时他……

      他想试试。
      像是周鹤说的那样。

      “回去一趟吧。”宁绥拿起勺子,勺起了第二勺,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我想做个木偶。”

      他像是一块始终将自己冰封在雪河里的冰块,在周鹤无穷无尽、不知疲惫的打捞中,终于甘愿入网,去瞧瞧岸上的太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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