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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生 ...

  •   宁绥坐在树上,一只脚踩在屁股底下的树枝上,另一只脚悬空往下落。
      他的右手搭在支起来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微微垂着。
      但若是仔细瞧去,就会发现原本应该垂的更低的中指抬了点,显得这个姿势有些不自然。

      不过更不自然的是他。
      因为宁绥已经在这坐了大半个时辰,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至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啊!宁哥!你怎么在这放了线?!”

      宁绥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微微蜷曲了一下中指,还不等手里的提线收回来,就又伸直了中指。
      随后他便感觉到自己放出去的那根提线捆住了什么,过了一会,紧绷的提线松懈了下来,他也扶着树干站起来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提线。

      陈寡用他在小市场批发的破烂木盒回收了那作乱的精怪回来找他家宁哥时,瞧见的一幕差点让他魂都没了。

      宁绥就站在树枝上,垂眸瞧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转着自己的提线。
      他着了一身玄衣,黑色的外袍被夜风吹的微扬,几乎要同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只是他左手袖子上遍布的金色经文又叫陈寡微微定神。

      宁绥很瘦。
      他不是那种瘦骨嶙峋的瘦法。
      而是消瘦的宛若刀锋,一眼瞧去就不好相与。

      偏生他身形单薄,还常常散着发,又跟个哑巴似的——

      陈寡还记着他同宁绥第一次见面那日。
      那日恰逢清明,细雨绵连。
      这日常有怨鬼出来作乱,故而便是白日,也鲜少有人出门。

      宁绥就是在这样的阴雨天冷着脸走到客栈面前。
      他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人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憔悴消瘦而又瘆人。
      比他们瞧过的任何一只鬼还要像鬼,更准确点来说像是来索命的黑无常。
      若不是当时小二眼尖瞧见了他右手胡乱缠着的提线,怕是一场世纪大战随时展开。

      虽说他也打不过宁绥。
      陈寡在心里小声道。

      他还记得当时宁绥问了个很古怪的问题。
      他答了,然后宁绥露出了他们认识这半年以来他见过的除了那张棺材脸以外的别的表情——他皱了下眉。

      之后就再没别的神色,就连话都是过了半月,客栈掌柜讪讪表示他赊账过多,他才开口问了句有活计没,于是他俩就组了个搭档去打精怪赚点钱。

      陈寡是为了吃。
      他是为了找地方落脚。
      偏偏还不愿意入玄门去混个吃喝住。

      奇奇怪怪。

      “宁哥!”陈寡见他还在慢条斯理的收线,只能仰着脖子喊他:“这夜深露重的,咱就先不耍这个帅了!你快些下来!”
      宁绥没动,恰好此时天空中的积云散了点,一轮弯月在夜空中现了形,朦胧的月光落在了宁绥身上。

      他微垂着眉眼,漆黑的眼眸深邃的比什么都要浓,没有丝毫的波澜。
      清冷的月光底下,他的手指修长而又消瘦,就像他的提线一般锋利。

      陈寡不是没有见过性子古怪的偃师。
      事实上厉害的偃师都有自己的怪癖。
      毕竟人已经不是只会甩提线的偃师了。
      而是拥有属于自己的木偶。

      可是吧,
      陈寡不觉得宁绥是厉害的偃师。
      因为如果宁绥这么厉害不至于跟他在这抓价值五十枚铜钱的精怪。

      要知道厉害的偃师有的可不只是财富,还有权力。

      再说宁绥没有木偶。
      有木偶的偃师身边都有个几乎等人高的大箱子,那是用来装木偶还有一些零件和刻刀的,但宁绥身边什么都没有。

      只是宁绥是陈寡见过最古怪的偃师了。
      就好像……他才是木偶,他身后还有个偃师在远程操纵他一样。

      而且旁的偃师手上的提线都是棉线,这不仅结实还不伤手,但宁绥的不一样。
      宁绥的线陈寡从前没见过,他也摸过宁绥的线,宁绥的线……太锋利了。

      这稍稍用力就能割破皮肤。
      这哪是什么抓鬼捉妖的提线?
      这完全就是杀人的利器。

      怕是哪日还能将自己的手指给切片。

      再结合一下他宁哥这张脸……
      陈寡是听过客栈一些人私底下议论宁绥是不是手上沾了人命的。

      宁绥收好提线落下,带了点风。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钱纸味,往往只有风吹起时陈寡才能闻到一点,这还是陈寡鼻子灵。

      陈寡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问又不敢出声,只能像往日那样道:“这精怪值五十枚铜钱,这次我出去卖,差点受伤,还被哥你的提线撞上了……所以我多拿点,我拿三十。”
      宁绥没有答话。

      每次分钱时,陈寡便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走更多的钱。
      只是宁绥无所谓,所以陈寡胆子也大:“你这份还是存在我这,回头我帮你交钱?”

      宁绥仍旧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陈寡也不在意:“说起来宁哥你可真厉害,虽然你没有木偶,但你这手提线甩的太干净利落了。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第二个宁绥!”
      他问宁绥姓名时,宁绥只说了个“宁”字便顿住没开口,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有太多的故事,但现在他不太想要,再说就算想要也要不了了。

      陈寡便以为他就叫“宁”,还同他说这字好,这字与他们宁朝正好撞上,定能得国运保佑。

      “说起宁师……”陈寡啧啧叹道:“如果不算祖师爷和那位道长,他绝对能同我们玄门的那位乐师相提并论了吧?宁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崇拜他,我听人说宁师就不太爱说话。你这……怕是模仿过头了。”

      他心道他们家太子爷也不至于连着五天不说话。

      “而且宁师身份也特殊,他还是我们玄门未来要伺候的主子呢。宁哥你既然崇拜他你应该也知晓吧?”
      “嗐,太子爷。怕是有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想要什么抬抬手就有。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就没在玄门拜师,反而去了别处?就是可惜他死了,他要是没死,哥你崇拜他的话加入我们玄门,说不定有一日还可以见到他。”
      陈寡不等他开口,又道:“不过那无归山……”

      宁绥不知他师父的名字怎就变成“那位”了,但他听到他提这三个字,终于抬了抬眼皮。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陈寡,硬生生让陈寡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你也厉害。”

      宁绥的声音清冷,还有些沙,但却很好听。
      像是春日的雪,清凉沁心;亦是雪中的花,孤傲动人。

      陈寡头一次被他夸,人都傻了,他呆呆的看着宁绥:“……哥,你被什么附身了?”
      宁绥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整片林子一共二十里,我只放了一根线,偏生你要往那撞。”

      若不是他收线及时,陈寡现在就是一人两截在他耳边聒噪了。

      陈寡:“……”
      他其实猜到了今夜是自己的失误,但他以为宁绥不会说。
      因为先前宁绥都懒得提。

      他只能干巴巴道:“也好。”
      宁绥不懂他好什么,但也不想知道,正要收回自己的视线,就听陈寡傻笑:“宁哥你终于开口了。”

      宁绥微顿了一下,就见这傻孩子在月光底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现如今还没过子时,要是过了子时才把你逗开口,那你就整整五天没说话了。”
      陈寡见宁绥还看着自己,便期待着他能蹦出今日的第三句话,结果宁绥只是转回了脑袋继续往前走。

      根本就不为他的话动容。
      白瞎了他的演技。

      陈寡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追上去道:“今儿赚了钱,宁哥你想吃王婶家的豆花吗?”
      他顿了顿:“你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客栈的小二都告状到我这了。嗐,你说我俩也就只是个搭档,我怎的要跟你哥似的看着你吃食呢?”

      宁绥仍旧没有开口。
      陈寡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他又心疼自己的钱舍不得浪费,不然就给他买一碗先看看他吃不吃了。但他却不得不在意一下摇钱树的身体:“……宁哥你再不吃点东西我怕下次我们出来我就要给你收尸了。”

      宁绥只是往前走。

      等他们回到城里后,天还未亮。
      但玄门的值班的人还在,宁绥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等着,只留了个背影给那些人。

      陈寡心情极好的将木盒递过去,一边交接一边听玄门弟子嘟囔:“你怎就运气这么好又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精怪换钱?”
      陈寡没好气的拍了拍桌子:“什么叫捡?!这是我和我哥辛辛苦苦抓来的!”

      玄门的人都知晓,自打陈寡半年前捡了个哥,他就隔三差五的来换几个铜板,比起之前半死不活的日子要好多了。他这哥虽也没厉害到哪里去,但偃师最基础的课程便是甩线,左右能捆一捆不会伤人不会反击的精怪来换点钱维系生存。
      那弟子没忍住越过他看了眼那隐在夜色中消瘦的背影:“你这哥……不会是哥哥吧?”

      宁朝的风俗比较独特,“哥哥”二字在血缘关系中正常不过,但非血缘关系就暧.昧了。
      这便是起源于宁朝的开国皇帝和皇后之间的故事。

      “去去去!”陈寡狠狠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他一把夺过结算来的钱袋,直接离开了玄门。

      陈寡过来找宁绥时,宁绥正垂眸看着自己脚底下的青石砖。
      宁国国泰民安、民康物阜,便是连街道都是铺的上好的青石砖,做工用料极其工整漂亮。

      陈寡看了看,没问他这个盯一个杯子能盯大半天不动的哥在想什么:“好在现如今是宁裕三百六十一年,不像两百年时那样的精怪只能换十个铜板。如若只有十个,我俩怕是要饿死在街头。”
      他顿了顿,想起宁绥上次连着半月没吃东西也没晕死:“……好吧,我会饿死。”

      宁绥动了动右手。
      纤细的提线微微绷住他的手,疼痛让他回神了一瞬。

      宁裕三百六十一年。
      他死了两百多年后复活了。

      他醒来的时候人在棺材里。
      棺材被钉死了,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每位玄师下葬时生前用过的法器都会被放置在身侧。

      陈寡曾说过他身上这件外袍像是“法衣”,他说得好听,也是玄师们为了体面讲得好听,其实法衣就是寿衣。
      他身上的也的确是寿衣不假。

      玄师的寿衣不同于旁人的,玄师的寿衣会用特殊的丝线绣经文,是用来驱邪也是用来压制玄师以免玄师起尸成妖邪。
      这手段从祖师爷那儿传起,直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没压住。

      没压住的就是宁绥。

      都说宁绥宁师冷漠无情诛妖邪毫不手软,事实上宁绥杀过的妖邪的确比他说过的话要多了个成千上百倍。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给自己一个自我了断来个痛快以免后续出事祸害旁人。

      但法衣没让他这么做。
      宁绥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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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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