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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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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过去一场裹着寒冷的春雨,潮湿的空气里翻滚着前些日子干燥所至的尘土味。
正当午后,没有太阳,日光清冷。
叮叮叮,电车穿梭在城市之间,下一站即将抵达。
行人忙忙碌碌,风从站台四面八方吹来,冻得人浑身精神。
奈良手中空无一物,薄外套盖到小腿,裸着一片脖子和锁骨。
迎面走来七八个穿着运动服的孩子,个个背着网球拍,再装得老成也藏不住那份青春活力和蓬勃朝气。
之前,她闲着整理精市读书时的衣服,衣柜的抽屉里放着一套一模一样的。
他们没有乘坐电梯,笑谈着徒步下楼。
奈良站在电梯前,和那群孩子隔着两道玻璃门,等着电梯门开了又关。
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奈良的鼻子耳朵通红,整个人楞得厉害,直到有人提醒她,“小姐,麻烦让一让。”
她才从混沌中回来,忙不迭往旁边让了位置,“抱歉,请。”
等人进了,她看还有位置,才跟着进,按了地面1层。
随着人潮出了站,奈良去找旅店,前台彬彬有礼地替她办理了入住手续。
天光射进玻璃,投在地板和墙面上,窗棂把它们分割成好几片阴影。
上楼梯的时候,她踩着稀疏的影格,一边想念34岁的幸村,是她的幸村。
“好吧,你的电话可以不带,我带着好了,你要跟紧我。”
“算了,我看着你好了,本来就是为了看你的。”
“我给你那么多卡,你要带。不然我去哪找你。”
……
橙黄的灯光下,加湿器小声嗡嗡地响。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雨珠被风刮得潦倒,拍打在玻璃上,劈里啪啦留下碎裂蜿蜒的水痕。
奈良洗了澡,把衣服也洗了烘干,鞋子简单保养过放在鞋架上。
她穿着旅店提供的女士睡衣,千篇一律的灰色裹不住发光的白皮肤,半湿着头发,水珠间或滚下来,淹没在领口里。
这些那些忙完了,奈良才打开旅店的电视,调到新闻台,仔细看了半天。
空气中漂浮着粉尘颗粒,熟悉的新闻播报让她逐渐有了跳越的实感。
她陷进温暖丝滑的锦被里,无助地扣着无名指的戒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雨声,惶惶地下了决定。
明天得先回趟家,见一见这个年纪的她。
然后,去找……
“不可以不吃药,快点起来,我不想亲生病的小猫。”
一早上餐厅做好了饭,先生还没把太太哄起床,一看发了低热,正是骨头没劲的时候呢。
精市把她的头发理好,轻拍着肩膀一声一声地叫奈良。
家中佣人端着软香的米粥上来了,忍不住跟着劝道,“是的呀,再吃一次药就好了。”
早上醒来时,奈良下意识摸了一把身边的位置:凉的,空无一人。
侧头看到几只小鸟站在电线杆上清理羽毛,偶尔叽喳几声。
奈良对着明朗起来的天空轻声喊,“精市。”
她卡里还有600万日元,从神奈川搭电车到东京,下车沿着记忆走,拐拐就到了一片居民区。
这片绿化很好,花草都修剪出形状,已经很少有泥地了,但间或栽了几棵树木。
偶尔有一两台自行车经过,骑车的是中年人或男孩,车篮里放着东西,像被差遣出来买日用品的,或者回家路上顺道买的。
这边房子不是很新,她出生起就在这住惯了,后来随精市搬到神奈川老宅,又在东京有两人的房子。忙起来竟然很少回家了,也不知道她突然消失会让多少人担心。
奈良停在离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凉风刮过她的下巴,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看到妈妈提着几袋垃圾出门,后面跟着年纪尚小的弟弟。
奈良搓了搓手指,一摸口袋,一颗糖都没有。这不是二十年后,结过婚的和少年人是不一样的,顾虑的事比花生碎还多。
精市或者她这边的亲戚朋友开枝散叶,小孩一串一串的非常热闹,见了都会给几颗,哄着玩玩。
她悄悄站了一会,安静地揉了下眼眶,下牙咬着上唇,不过是:举目四处皆无亲,何者般若?
……
“美和子,你回来时看到路边的那个女人没喔?看着我们家的阳台,丢了魂一样,难道我们家会收留她吗?”
美和子扔完垃圾,还去了一趟便利商店,买了酱油和沙拉酱,进门换鞋时听到先生疑惑。
她拍了拍小孩的背,让他把东西放到厨房。
“我刚才也注意到了,一直看着我和阳太。不过,回来时已经不在那了。我还担心她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太好,一个人在路上会不会很危险。”
美和子经过先生身边时握了握他的手,余光看到他办公桌上一摊散乱的纸张,“好难得你对这些事感兴趣。”
先生在她温和的目光下稍显别扭的努努嘴巴,之前被公司搞得不高兴的心情轻飘飘地缓和下来。
但他可不希望太太把他看得太脆弱,于是说,“那一刻是我起死回生的好奇心在作祟。”
“尽管我早早看清,但其实我高中毕业之后才真切经历了社会的丛林法则。你是最清楚的,在那之后我莫名其妙的探索欲望逐渐减少……”
……
三月下旬时,学生们已经开始放春假了,奈良抱着电脑在咖啡店一处光线明亮的角落做设计。
偶尔抬头,看到前面两桌一对小情侣头对头做练习题,戴着情侣表。
店里放着和缓的调子,从昨天开始,就有提琴手过来演奏。
无论是大提琴还是小提琴,有一点水平就容易糊弄门外汉,可惜拉的不好一听就知道。
她经常听精市拉小提琴,比如钻牛角尖的时候,受挫折的时候,被她刺到的时候。
她可学不会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亏得他这么多年潜移默化,年初的时候还谈到了宝宝。
奈良手里的动作停下,一掐鼻梁,闭了闭眼。
“……奈良姐?”
她眼皮动了动,对这个声音不陌生,睁眼一看,登时吓一跳,“朋和?”
朋和恍惚地看着她,她穿着件紫色的圆领卫衣,灰色的休闲运动裤,颈上戴着一根项链。
项链被收进了领口里,他看不见上面串着的是一枚戒指。
他以为是脸熟,竟然真的是她。
“是我,你怎么在神奈川?还有你的样子,上次打电话还是短头发,一下子长长了。”
他笨拙的比着肩膀和腰部的位置,手里还抱着书本,眼镜之下,眼神茫然又惊喜。
奈良笑了一下,四两拨千斤,“过来玩。”
“自己一个人吗?东西沉不沉,先放桌上好了,这里没人。”
朋和觉得一个月不见,她变化不是一般大,明明只比他大一岁,难道是谈恋爱了吗?
坊间传言,恋爱使人成长。
他迟疑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皱起眉头,“还有柳生,我们要温书,我的化学太差劲了。”
奈良不置可否,一般功课出色的小孩都有很强的成就动机。
朋和无论是学校课业还是社会实践都非常优秀。
大家都习惯接受他被表扬的一面,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祖国未来的建设者。
对此,奈良努力回忆初中时自己怎么学的,研究生毕业也那么多年了。
一切恍如隔世,只能说,“多做题,多看书,多问问同学。”
朋和读书早一年,和奈良同一年级,认为她也遇到了相似的问题,于是认真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