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上瘾[电竞]》懒寻

40、第四十章

　　那边传来脚步声，随后隐藏门被拉开。
　　房间里只亮着那一盏铃兰形状的落地灯，光线有些朦胧的温暖。

　　余醒穿了睡衣，一只手擦头发，淡淡地望着昏暗衣帽间里的林真，半晌让开位置让他进来，回头边走边问：“什么？”他顿了下，语气微妙，“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林真脸涨得通红：“我很珍贵，才不会随便送给你！”

　　“那就是，不随便的时候会送？”

　　林真恼羞成怒，气呼呼在沙发上坐下，趴在沙发背上，转头看余醒擦头发。余醒站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仍然湿湿的，在往下滴水。整张脸也好像笼罩在朦胧湿润的雾气中，比平时更温柔一点。

　　林真脑子里一下冒出一个词。
　　“濡湿的发尾”。

　　“就地正法”。

　　他应激似的脖颈一下通红。余醒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问：“所以是什么？”

　　林真朝他招手，说：“那你过来看。”

　　余醒把毛巾丢下，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俯下身，问：“是什么？”

　　林真耳朵发烫，又有点不想给他看了。斗争了两秒，他睁大眼睛，望向余醒，手臂有些发抖，但还是坚定地伸到他眼前。

　　跟余醒右手臂伤疤差不多相同的位置，纹了一枝栀子花。栀子花的顶端，也就是手腕上，点了一颗黑色的星星。

　　林真也不知道余醒看清楚了没，立刻收回手臂，别过脸小声说：“就给你看看。”

　　余醒怔在原地。

　　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震动，心脏好像被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有种柔软的酸楚感。他一言不发在林真身旁坐下，拉过他的手臂。

　　林真不自在地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眼神躲躲闪闪，还是不敢看余醒。

　　余醒摩挲着上面那株花，以及那颗漂亮的黑星星，问：“这朵花是你，星星是我吗？”

　　“……不、”林真咬了下舌尖，小小声说，“是的。”

　　“为什么呢林真？为什么我是星星？”他顿了顿，说，“或者，为什么你喜欢的是Star，不是Void？”

　　林真突然转头看向他，眼神中错愕十分明显，半晌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余醒问：“为什么喜欢Star？”

　　林真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Star。”

　　余醒说：“我看见过你手机上对我的备注。林真，为什么？“

　　林真呼吸一窒。
　　他没想到余醒会知道，也没想到，余醒居然不知道。他问：“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你？”

　　林真沉默半晌，点头。
　　他手指不自觉按着手腕上的星星，突然说：“我在打LPL之前，都在WM老基地对面那家网咖当网管。然后，我们见过。”他用那双水光闪闪的眼睛瞟了余醒一眼，迅速回过头，小声说，“不过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因为……因为我们没说过什么话。只是我记得你。”

　　他是为了余醒加入WM的。
　　不是为了Void，而是为了Star。

　　-
　　林真十四岁，中考结束了，考得不赖，可以上全区最好的高中。

　　他高高兴兴地领了通知书回去，得知爸妈已经带着弟弟去庆祝升学啦。而他一个人被忘在家里。
　　邻居哥哥问他，小真怎么啦，怎么一个人在家，你爸妈都去星程大酒店吃饭啦，还不快去！林真没哭，笑着问，哥哥你可以给我借点钱吗，我想坐车回一趟老家。
　　邻居哥哥说他笑得跟要哭了一样，给了他两百块钱，说有急事的话就赶紧去吧。

　　林真和父母、哥哥弟弟一起住在市区，而爷爷住在市下面的老家县城里。小时候弟弟身体很差，要经常去省城大医院看病。林真就被送到县城里和爷爷一起住，算是爷爷养大的。

　　爷爷是个普通老头，普通Beta，一辈子最喜欢看人下象棋，天天蹲在街角跟人下棋忘记给林真煮饭。林真小小年纪就一个人煮饭啊烧菜啊，什么都学会了点儿，也学了爷爷的不着调，满街跟着大孩子们跑，跟他们去游戏厅啊什么的地方玩耍。

　　读完六年级，弟弟的病好不少，林真也要上初中了，才被接去市里和爸爸妈妈哥哥弟弟一起住。
　　但说实话，林真跟他们都……不熟。虽然说跟父母不熟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奇怪。

　　父母也察觉到对这个中间的孩子的忽视，尽力想要弥补，可是感情不能用水泥填补，林真对他们奇怪的好意感觉十分不自在，有些抗拒。再加上弟弟在家一直是所有人关心呵护的焦点，现在突然多了个没什么感情的哥哥，自然感觉到宠爱都被分掉了，也是不情愿的。身体本来很弱，有什么风吹草动父母加倍关心，只要稍稍装一下，原本准备弥补对林真的亏欠的父母，注意力又转回了弟弟身上。

　　所以林真回到父母身边，过得还不如在爷爷身边好。
　　经常被教训，你是哥哥，你还是Beta，你要让着弟弟啊，弟弟是Omega，身体本身就不好。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弟弟多乖。

　　一次一次的忽视。
　　下雨时没人送伞，顶着书包跑回家，热气腾腾的姜汤只有一杯，而“你是Beta身体比弟弟好，你不爱喝姜汤对吧？”；过生日明明跟弟弟双胞胎同一天的日子，生日蛋糕上写的是弟弟的名字，后来才发现疏忽手忙脚乱地加上张纸片顺手写上“真真”；明明答应过考了前五名要带自己去公园玩，弟弟不舒服，“还是在家陪一下弟弟吧，弟弟是Omega身体不好”……事情太多了，林真懒得记了。
　　现在想来只是些小事。可对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没有小事。偏心这个东西不是劈头盖脸给你一刀，是软刀子割肉，很疼的，伤口会在每个晚上慢慢溃烂。

　　总而言之，林真过得不快乐。
　　因为不快乐，所以中考完他坐上了回爷爷身边的大巴。爷爷在医院里养病，再也没办法跟以前一样天天出门看人下象棋了。林真照顾了爷爷半个暑假，爷爷忽然病重了，林真打电话给爸爸妈妈，他们说要带弟弟去省城检查，过两天回来。
　　就这两天，爷爷死掉了。

　　临死前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只有林真陪在他身边。

　　林真彻底失望了。也说不上是失望吧，本来就没有过希望，何谈失望呢？他只是，茫然了。这个世界很大，很空旷，然而唯一会惦记他的人走了，临死前告诉他，“真真，你的生日其实是10月12号晚上十一点多，不是13号。你要记清楚。我怕我走了就没有人记得了。”
　　原来不是和弟弟同样的十三号。

　　林真点头，牢牢记住，记得很清。

　　爷爷葬礼很简单，林真那几天也没哭，在家收拾东西，收拾完了，有一天，他就跑了。
　　他也不想念书了，主要是念书赚不到钱，他不想待在家里靠“父母”养，他不想再跟他们在一起，看到就讨厌，甚至有点犯恶心。他听说S市是大城市，自己坐大巴去了S市，然后辗转好几个地方，跟个小流浪儿三毛一样，到处跑。然而那时候是童工嘛，去蜜雪冰城打工都不让，后来就落到了Morning Crown这家小网吧里。
　　网吧老板觉得他好可怜，本来要把他送去什么救济的地方，后来没送，给他在网吧里留了个地方，跟大家一起吃饭。没让他当网管来着，也是因为童工的原因。
　　后来是林真自己觉得光吃饭不干活有点不大好，就擅自谎称是老板的亲戚，干点网管的活，帮人家开机子啦、卖红茶卖泡面啦、还有附近小学生偷偷来上网有老师来查他就在主机那里给他们弹窗让他们赶紧跑啦。反正，也都是些小活。

　　苦吗？
　　好像也不尽然。

　　林真都记不太清了，那段日子。

　　后来有一天，他遇见了余醒。

　　那天碰到一个蛮不讲理的客人，开了机子，买了泡面，嫌弃泡面不好吃，大骂林真一顿。林真脾气也不好，跟他吵架。吵着吵着，差点就要打起群架来了——网吧的工作人员，和来网吧上网的社会闲散青年，你能指望他们素质很高很讲道理吗？也不能。
　　但网吧小嘛，工作人员也不多，护着林真要跟那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打架，也像打不过的样子。真的动作起来了，林真抄起凳子就想爆头来个背后杀，忽然最先挑事的那个男的被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一个男生踹倒在地上。

　　然后简直是一打五的名场面。
　　单方面爆杀，那个男生像是学过跆拳道或者擒拿术，又灵巧又敏捷，跟几个大男人干架也不怵，几下就把他们哐哐按倒在地上，只有呻|吟的声了。

　　帮林真打人的那个男生，林真认出来是附近电竞战队的青训选手。队服上写着“Star”，旁边还特地画了颗黑色星星。

　　好老土的“英雄救美”，但真的好帅。
　　可惜林真当时记住了“Star”，但却只跟大哥哥Star说上一句话。大哥哥把人撂倒之后，走过来，皱着眉头问林真：“没伤到哪里吧？”

　　林真摇摇头，有点崇拜地说：“没有。”

　　大哥哥回头瞥了他一眼，长腿一迈，装逼如风地走了。做好事不留名。——后来林真猜测，估计是怕被教练发现在外面打架。虽然是见义勇为，但对电竞选手来说，手可是很重要的。

　　这时候网吧报警，警察赶来处理了这桩事件，林真擦了擦嘴角不小心被撞出的青紫，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跟警察卖惨。然后警察就把那几个挑事的人处理了一顿，摸摸小孩的脑袋安慰没事的哦。
　　其实林真没吃什么亏。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又想起队服外套背后的Star，以及那个大哥哥漂亮英挺的脸。
　　年纪小，也不觉得打架是什么坏事，只觉得好帅。

　　后来在网吧里还碰上过几次，原因是基地停电。
　　林真从其他人聊天里知道了“Star”是附近最有名的WM电子竞技俱乐部的青训选手，打英雄联盟的，中单，很强，据说是一到年纪就要升上LPL去打顶级联赛的，年薪百万。
　　哇。

　　“真有这么多钱吗？”林真问网吧老板王令军。

　　王令军说：“最有名的选手还不止一百万呢，几千万的都有。”

　　林真：“哇。”他说，“我也要打中单！我也要去打职业！”

　　每次Star来的时候，林真都会特地去给他送瓶红茶。但没见他喝过。装高冷的大哥哥，林真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林真偷偷在网上查，有人知道WM的青训选手Star吗？还真有，Star很有名，在韩服排行第一，是传说中WM的超级天才新人，WM的希望和未来。
　　林真就在论坛一言一语中了解了LPL，了解了豪门俱乐部，了解了职业联赛。他觉得自己打游戏好像也有点天赋，玩中单，很快就从最低段位升到钻石了，很不错了，在网吧还能给人当代练赚点零花钱。

　　有一天，林真听说Star要打一场很重要的比赛。

　　因为年纪不够还没有升上LPL，打的是次级联赛，次级联赛有季后赛，Star要打一场很重要的季后赛，如果输了就没有办法去决赛。

　　当林真听说这场比赛就在附近的一个场馆打的时候，他果断决定去看。

　　LDL的比赛，虽然是季后赛，但都不需要门票，可以直接进去。林真就进去看了，那场比赛，BO5，打满了五场，Star表现得很好。队伍状态奇差，先被人赢了两把，后来两把Star一个人Carry了，两场战绩21-2、18-1，院长级别表现，连扳两局。
　　林真握拳，暗自紧张，希望WM二队一定要赢啊！让二追三，赶紧赢啊！

　　结果第五局，WM的ADC团战失误被秒，导致WM被一波，功亏一篑。

　　WM输了，Star也输了，林真又沮丧又失望，恨不得自己上去帮忙打。

　　他从场馆后门出来，却见到Star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身上队服外套脱了下来，只穿了一件很宽大的T恤，背影有清瘦的脊椎线条。磊落的肩胛骨撑起衣服来，腰侧空荡荡的，风一吹，身上就有种强烈的生长感。
　　以及属于少年人的清瘦。

　　林真不由自主走过去，却看见Star突然伏下头，把脸埋在膝盖上，闷闷的，只有一点点声音泄露出来。
　　垂头时露出一段又长又直的后颈。

　　林真怔住了。

　　在……在哭吗？Star是在哭吗？他不敢上前了，心跳却加速起来。

　　林真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紧张急促。
　　在小网吧里碰见过好几次，Star都是淡定又从容的，第一次打架也好帅好冷，打比赛也冷静克制。……这时候林真忽然想，原来Star比我大不了几岁。
　　他居然会哭。

　　过了两分钟，Star从膝盖上抬起头来。林真躲在花坛后面，看见他眼睛红红的。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心酸？心疼？不，都不是，林真的心脏像被捏了一把，酸楚，又带一点柔软，那种心动。

　　林真忍不住走过去。
　　小声跟他说：“不要哭，Star，你打得很好，我是你粉丝。”

　　Star有点错愕地抬头，迅速眨掉眼睛里的水光，偏过头，有点警惕又冷淡地说：“谢谢。”
　　这时候的Star还不是后来的世界冠军Void，没那么冷，那么淡定。

　　林真说：“你打得真的很好，是队友不行。”

　　Star说：“不是……如果我再玩好一点，可以赢的。是我没打好。”

　　林真认真地说：“你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反思自己，要学会指责别人。”

　　Star好像被他逗笑了，站起来，擦了擦鼻子，说：“好。……谢谢。我居然有粉丝。”
　　——后来的Void名满天下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当初只不过是一个，为自己有粉丝而吃惊欣喜的男孩子。

　　林真看着他，忽然仰头说：“那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成很有名的选手的。”

　　Star仍然有点局促，问：“签在哪里？”

　　林真找遍全身没找到纸笔，忽然说：“你就在我手上画一个吧。我就当你签了，我回去两天不洗手。”

　　Star又被逗笑了一下。
　　彼时彼刻，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年轻稚气，Star也像小孩子，真的给林真手心画了个签名，还额外画了颗星星。林真握紧拳头，说：“加油啊Star。”

　　Star看着他，眼神是少年的青葱干净：“我会的。你也加油。”
　　五月份，柔软的风拂过，天很蓝，那天阳光特别明亮。

　　那天林真回了网吧，兴冲冲跟老板王令军说：“老板！叔叔，我不要玩中单了，我要去打ADC！以后我就是世界第一ADC！”
　　王令军问他：“为什么？”

　　林真开心说：“不告诉你~”

　　林真真的没再继续玩中单了，他去打AD。
　　他看到Star输比赛会偷偷哭，他想去做Star的队友。Star的ADC太坑爹了，跟傻蛋似的，他想，我去的话Star肯定会赢。

　　一路行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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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醒注视着林真，记忆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很多一闪而过的记忆，突然再次在脑海中发光，如同金黄碎片。

　　凝视许久，林真忽然别过脸去，讷讷说：“……后来你改ID了，但我觉得你还是你。”

　　余醒忽然问：“后来，我是不是还见过你一次？”

　　林真紧张地抓了下手指，深呼吸，望着他：“你……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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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