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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秋声殿里听不见打更声。

      羽陆沉习惯面朝墙睡下,整个身躯只能占到龙床的四分之一。少年天子把被子紧紧裹成一团。帐幔外传来太监哑哑的咳嗽声,这是来把药碗儿收了。

      “有刺客!有刺客!”

      尖锐的叫喊划过夜空,羽陆沉猫一样睁开眼睛,却没有坐起来。他知道身后有人,眼下两人的距离已经极近,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羽陆沉默了好久,身后那人也默了好久。最后是羽陆沉低低干笑,递出一句,“是故人吗?”

      身后,呼吸紊乱了那么一瞬。

      “要杀朕,便来。若只是为了看一眼,便快走吧。”眼睑,覆盖着瞳仁,两点的酸涩。

      来人默了半晌,蓦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此生,雨横风狂,红樱洒遍。”

      身体突然一滞。就听那人说,“在下垦祈陛下,明日出宫,二更之前抵达东王府。切记切记,此事关系到陛下一生的情羁。”

      羽陆沉掀被转身,正欲开口,却看前面前空空如也。十丈外,宫门打开,摇曳在夜风里。宫门外月明如水泻。

      不一会儿,更大一波嘈杂的声响由远而近。秋声殿门砰一声打开,就听见有人冲到龙床前跪下,“臣救驾来迟,不知陛下玉体如何。”

      羽陆沉颓然坐在床边,却还是强打笑容,“朕没事,汝等辛苦了。”

      看见少年天子的面目,御林军长舒了一口气。

      “那臣不打扰陛下歇息,兄弟们,撤!”

      “且慢。”

      “陛下何事?”

      “刺客,”羽陆沉小心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往何方去了?”

      御林将军略一沉吟,刚站起又旋即单膝跪地,“回禀陛下,刺客往西北方向逃遁了。”

      “西北方向?可是华盖殿?”

      御林将军点头,羽陆沉无话,让御林将军都去领赏。御林军匆匆散去,太监走上前来,小心翼翼把帐子都掩上。随着最后一隙景色消没在帐子之间,少年天子突然开始猛烈地喘气。

      “呵……啊……呵呵……”

      十指交扣,掩在脸上。瘦弱的少年跪坐在清清冷冷的大床上。斜上方忽明忽暗的灯光明灭,却透不过重重的帷幕。泪水,大颗大颗,从指缝间落下来。

      却是清一色的,悄无声息。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好词!”羽弄风大笑,萧然拍合扇面。随即勒主缰绳,胯下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惹得对面稻田里的水牛老兄满脸嫌弃,转过头来送了好几个鄙视的眼神。

      开封城外的官道,车马粼粼,灰尘漫天,无甚好处。据说当年开封官道落成大典的剪彩仪式上,东王爷亲自搦管,在一人高的木板上亲笔题词,只有三字,曰:“粗,长,直。”随即失心疯一般大笑三声,把手里夹着的笔管蘸饱了墨水摔到一脸青灰色的路政官额上,绝尘而去。

      如今故地重游,东王爷的兴致依旧不错。一身素净的白纱罩袍,贴身的是一件夹纻的石青袄。下身则是上好绸缎缝的素色马裤,一串蝴蝶佩垂落腰际,金玉碰撞叮叮当当清越撩耳。

      羽弄风身后,两人两骑,正襟危坐的然诺和绝不正襟危坐的裴珩。

      “王爷,到了。”然诺一身书童打扮,修长的素色衣衫也掩不住肌肉线条。此时翻身下马,走到一家庄园门口敲门。

      一旁的公鸭嗓仍旧耐不住寂寞,“王爷你是带草民去哪儿啊?王爷你感受这风多舒坦啊,真真是如同王爷的雄风。王爷你听这鸡的叫声这么脆,定然是绝顶好鸡,不如我们抓一只回去炖汤喝……”

      羽弄风勾了勾手指,随即手指上缠着的丝线晃动,连带着丝线那头儿绑着的麻绳也晃动,麻绳那头是马背上五花大绑的裴半仙儿。示警完毕,羽弄风轻轻丢下一句:“说过了,今天不能叫王爷要叫公子,要再不长脑子,本王就使劲了。”

      裴珩立刻用手势杀鸡抹脖子,表示自己对东王爷的话绝不违背。

      另一侧然诺的那边也不顺,敲了半日,愣是没人来鸟。

      然诺一脸懊恼回来,羽弄风倒是大度的很,一甩手,一行人就得乖乖去爬墙。

      要说今日一大早出城的缘由,也是个中奇葩。

      先是一大清早的,裴大瞎子就哭天抢地地要见王爷。然诺无奈把裴珩带到正厅门口,却早看见穿戴整齐的羽弄风站在门口……跳胡旋舞……

      然诺一脸见鬼的表情等着自家王爷终于不转圈了停下来,还没等汇报。一头香汗的东王爷却直接走到裴大瞎子面前,对着裴大瞎子蒙眼的纱布好一阵死盯。当然理论上裴大瞎子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知道,所以裴大瞎子当时正对着正厅庭除里的一尊前朝留下的狮子子三跪九叩,一边还吼着什么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

      然诺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羽弄风大爷你高贵冷艳的人设崩坏了吗?

      世人皆醉我独醒,何此寂寞!

      接下来事态发展更是奇怪。羽弄风一脚踢开石狮子,站到裴珩身前,“知错了?”

      裴珩:“知错了。”

      羽弄风:“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然后然诺就被莫名其妙的拉去备马。三人三骑就这么悠然出了王府。然诺盯着裴珩大咧咧地走到马屁股后面,然后朝远处的一棵西府海棠招手:“奴才,来扶我上马!”

      然诺眨了眨眼睛,随即‘发现了这样一条真理:首先裴大瞎子是瞎子,其次当日在这庭院里的只有他,东王爷,和裴大瞎子三个能喘气儿的,第三裴大瞎子肯定不会叫羽弄风奴才,鉴于以上得出结论,裴大瞎子是在使唤他然诺啊。

      然诺是谁?钦定王府正五品带刀侍卫,特赐紫袍冠带,岂是你这一个算命瞎子调遣的动的?

      正待发作,远处羽弄风一个眼神杀到,半盏茶后,裴大瞎子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一匹紫鬃西域胡马上,还远远地朝他送了个飞吻。

      虽然因为眼瞎,这一吻的方向不太准确,然诺还是从肺腑里生出了一股想捏死裴珩的冲动。

      恰在此时,一捆绳子扔到了然诺手里。

      “捆起来。”

      王爷圣明!然诺将军在心里欢呼。

      一行三人都穿着便服,一大早出了西城门。

      期间裴大瞎子还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张写好的扇面,巴巴地递给了羽弄风,一边还说这是草民为了表示认错的诚意,连夜忍着疼给王爷画的。

      羽弄风拉开,只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随即袖进袖子中,回头去看然诺。

      “王爷……”然诺心想自家王爷终于把关注点迁移到自己身上了,刚想问去哪儿,羽弄风猛然一扭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大摞卷宗抻手就塞进了然诺怀里。然将军凌乱地低头,一眯眼就看见卷宗抬头上的一串好字。

      “下官,刑部尚书谨奏。”然诺瞬间豁然开朗,如果说最近还有什么能让这个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东王爷一大早通过跳胡旋舞来减压的话,那只有一件事儿了。

      葡萄园大案,也就是把目下朝廷司法系统搅成一锅粥的原因。

      那么王爷此行的目的,自然是前往西郊的葡萄园。这位权倾天下的菊花王,终于要亲自出马了。

      只是这个专案组的阵容实在奇特,一个微服私访的摄政王爷,一个英挺的少年侍卫,以上都没毛病,关键是为什么还要带一个百无一用的算命瞎子啊。

      然诺用眼神请示羽弄风,羽弄风一双单凤眼吊着,愣装没看见。

      然诺只好接着往下看。

      卷宗后面的留白处,卷首语下面,是一连串恭祝监国摄政东王爷福如东海,寿比老鳖的废话,句句不带重样儿的,可谓是字字珠玑妙语连珠。然将军耐着性子看完,一口牙依然是快要被这马屁精拍的要酸倒。两卷纸的卷宗废话占了一卷半,最后交代案情的就剩半页,若是说要提炼下中心思想,只需八个字,“下官死罪,查无实证。”

      是羽弄风龙翔凤翥的朱批,就俩字:放屁。

      然诺强忍住笑意,按下这一封卷宗,又去拆另一卷。结果一路下来,这些文章从修辞学和文学的角度上来说都可谓是争奇斗艳,一山更比一山高,但从逻辑学的角度上看,这些卷宗便是通通可以合并同类项曰:放屁。

      如此看了一路,门路是没看出什么,反而是看了一肚子火气。亏得羽弄风冷眼在一边儿瞧着,及时把然诺手里的卷宗夺了来。

      “感受如何?”

      “推诿诡辩,极尽官场之丑态。”

      羽弄风咂嘴,不置可否。

      如是走着,三个人一前两后,终于到了葡萄园门口。羽弄风看然诺捶门未果,索性一摆手,让然诺先翻墙进去看看。

      如是等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柴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没看见然诺,倒是一条满脸横肉的大黄狗直接冲了出来。

      羽弄风起初没注意,直到看见那条狗的嘴里,赫然是白惨惨的一只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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