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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三
      翻个身,数十年的光景也就这么过去了。似天地初开,年月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除了身体渐渐有了形态,五官越发明朗。如意还是同以前一样,就连睡的地方都没挪过位置。

      “如意,起来啦!快起来,给你看好东西!”如鞭炮般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门前一直燃到床边。如意只是含糊地应了两声,一转眼,又睡了过去。

      站在床边的女孩也不着急,她搓搓手,猛然扎进如意的被子里,挟着寒,裹着冷。在被子里,双手游鱼般滑进如意的蓝袄中,一阵又一阵,乐此不疲地挠如意痒痒。

      “哎呦哎呦,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挠了别挠了!”

      天还没有大亮,深深的紫蓝色一层一层往下坠,坠到地面,只能看见五根指头。快过年了,仆人们也比平时忙些。准备祭品,置办年货,洗旧衣,裁新裳。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稍稍舒服的,也只有服侍主子的仆人们,可以多恋一会被窝。

      “不去洗衣服,跑到这里来偷懒。被管家发现了,有你受的!”如意满脸通红,理了理因打闹而乱掉的头发。

      “我的衣服洗得比别人快,当然可以先溜去休息会。等大家都洗好了,在一起去干其他活啊!”

      “恩,就你聪明。不过小翠,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东西,那么兴奋。”

      “不止兴奋,还很宝贝!”小翠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包裹锡纸的东西递到如意面前。

      “这是什么?硬邦邦的,石头吗?”
      “什么石头!这叫巧克力,是洋人的糖果,可稀罕了。”

      “我没读书不识字。你不一样,识得了字,懂得自然就多。”

      “识得了字有什么用,还不是差点被那酒鬼老爹送去妓院。还好我机灵,偷偷跑进周家签了卖身契。左右都是卖,卖给周家至少这辈子还有出路。算了,三年前的糟心事还提它干什么。今朝有巧克力今朝吃!吃!尝尝洋鬼子的零嘴。”

      “哎,等等……”如意抓住小翠的手问道;“你这巧克力是从哪拿的?”
      小翠有些支吾答道:“还能有哪,当然是从少爷的口袋里拿的。”

      “呀!这可是——”如意下个字还没说出,小翠就急急忙忙捂住她的嘴。

      “疯啦你!现在东西在我手上,衣服还晾着呢。要是被发现,你想看到我受伤受罚吗?如今之计,只能将错就错。”说完,小翠将巧克力掰断一半,硬生生塞进如意嘴里。

      “喏,我再教你一句俗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举报我,我也要拉你一起下水。而且,要不是把你当好姐妹,我又何必分享给你呢?偷偷吃掉这块巧克力,让它成为秘密烂在肚子里不是更安全吗?”小翠摇晃如意的手撒娇。

      半块巧克力已粘稠地化在嘴里,舌尖一搅,溢出些苦汁来。小翠双手捂腮抱怨道:“什么东西,不香不甜,化在嘴里跟中药一样苦。”

      “是啊,哪有绿豆糕香。”如意为少爷迷上巧克力而感到失落。

      小翠没在意如意低喃的附和,她抱怨几句便从床上跳下来预备去干活。走到门前,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来提醒道:“记得别对任何人讲。”

      “可少爷发觉了还不是一样被发现吗?”
      “怎么会,那巧克力又不是黄金做成的宝贝。”

      可小翠错了,那巧克力于少爷而言,比宝贝还宝贝。

      少爷叫周森淼。如意一个字不识,却把他的名字熟烂于心。

      她十岁听黑脸老妈子说,少爷五行缺木缺水。可富人家的孩子,缺什么自然有钱补什么。不仅名字里添木加水,府里还为他挖了个池塘,种了片柳树林。
      如意自从知道后,也随身带了个装有柳枝的香囊,说不出为什么,反正是因为他。

      周森淼,周森淼,她这辈子只认识的三个字;周森淼,周森淼,看到就忍不住微笑的三个字。

      但说来讽刺,就是这名字的主人在一张白纸上写满了另一个名字。如意看了一眼,因为嫉妒,一笔一划,不知不觉,记在心上。

      如同其他时候一样,如意端着梳洗器具站在门外。没一会,便听到有人低唤来人,这声音带着冬夜的深沉,即使听了十年,如意的心还是忍不住漏了一拍。她携着寒风而入,红木门半掩半敞。冬日里的太阳在门槛上冒出个芽尖,冷风吹进,打旋冲缓屋内的沉闷空气。但不靠近人身,留一丝两丝凝在空中化为细细一缕。

      少爷从昨夜的莺歌燕舞中回神清醒。他坐在床边,十年如一日麻木享受如意的贴心服务。他已长成大人,自然少了那股小时候好奇仆人长什么样的热枕。管是什么样,只要能服侍好,妖魔鬼怪都无所谓。

      如意虽然低头,眼睛却打量不远处的镜子——这是她十年来的习惯,从镜子里窥观他一切动作。顺带打量他硬挺的眉,端正的鼻子,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在看到他用白色毛巾捂住全脸以及放下毛巾嘴角扩展的笑意,她知道只要少爷脸敷得舒服,便一天都是好心情。

      “把我昨天那件衣服拿来。”

      “衣服!”如意心下一惊,直觉不好,可又懊恼自己声音浑浊尖锐在少爷面前丢了面子,只得先清清嗓子答道:“衣服拿去洗了。”

      “什么?”少爷从床上蹦起,脚上跻着拖鞋,连睡衣都没换就急匆匆跑了出去。如意这才想起小翠,她偷偷跟着少爷担心小翠安危。

      “王叔,谁洗我的衣服?”少爷来到池塘已是满身风尘,后脚跟有一半露在拖鞋外悬空。正在洗衣的女仆们见到少爷这失了风度的狼狈的模样,都抿嘴偷笑。王管家的月牙眼怕是要迷到不见了,但他还是尽责地指着小翠说道:“少爷,您的衣服一向有她负责。”

      “你有没有看到我衣服里的巧克力?”少爷开门见山问道。

      “是用锡纸包的吗?”小翠声音捏了颤。
      “对,上面还有巧克力三个字。”少爷声音也忍不住抖了起来。

      “少爷!”小翠扑通一声,膝盖如同重物坠地直直落了下去,她头紧贴地面,喊了句少爷便悲怯地呜呜哭了起来,含糊着鼻音,口齿不清说道:“我是头一次见到那东西,看它硬邦邦的,以为有人恶作剧把石头放在少爷的口袋里,便没在意丢到了塘里去了。少爷,我孤陋寡闻,要是知道那石头对您那么宝贝,我就是自己跳下去也舍不得扔它下去啊。少爷,我给您洗了三年衣裳,但凡摸出什么都不敢都藏。这次是我有眼无珠,自作主张,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这回吧。”说罢,小翠伏在地上,小声啜泣。

      王管家收了几次小翠的孝敬酒,忍不住帮腔道:“是啊,这丫头洗衣裳不管摸出多小的钱都交给我,绝不是贪财之人。而且这三年来,她摸的最多的就是衣服,哪识得什么宝贝。少爷,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至于巧克力,我跟老爷夫人说说,少爷想吃,差人买就好了。”

      “王叔,她不懂,难道你也不懂?我家
      从不吃洋零嘴,要是买回来,怕是爹娘又要多问了,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少爷转过身子,双眼似乎失去了焦距,他凭着感觉回走,满脸落寞。如意躲在一棵树后,跟十年前一样,他在她眼前,可她连声都不敢出。

      夜间,小翠趁大部分人睡着以后,对如意吐着舌头俏皮说道:“今早还好我机灵装傻充愣。”

      如意因为少爷的事情对小翠有些耿耿于怀,她哼一声:“你不是一向聪明!”小翠没有想到如意话里的弦外之音,自顾自说道:“是啊,我一直都知道我很聪明,这并没有什么。其实这回少爷的反应大得很夸张。”

      “怎么个夸张法?”

      小翠以为如意只是单纯地起了好奇心,啐她道:“你这八婆,我该说你什么好。这话说来可久了,我手脚一直都不怎么干净,平时摸出些钱总会藏起来,不然靠几口工钱连王管家的酒都不好打发。偶尔也会交一些钱给王管家充充数,但少爷对这些从不在意。口袋里多出来的钱,王管家交给少爷也只是换一种渠道进自己的口袋,因为少爷一般都会赏给他。不是我吹牛,这些钱积累起来可以买好多巧克力了。你想,少爷对那些钱都不在意,为什么突然在意一块于他而言一文不值的巧克力上心?我估计,那多半是情妹妹送的。通常情人送的东西,就算是一束头发也要被细心珍藏,这可是千古不变的规矩。”

      说者不甚起意,听着却字字有心。如意脑子里又飘来了那张写满字的白纸,她食指沾了口水,凭记忆写在油灯下面的木桌上。

      “小翠,你看看,这三个字怎么读?”

      小翠借着油灯明明灭灭的微光,皱着眉头极其认真说道:“段——艳——清——段艳清,这名字挺好。你是在少爷的书房里看见的吧?巴不成她就是少爷相好的情妹妹。”

      可小翠又说错了。

      新年刚过,白雪早已化成一滩滩无色的水,渗进草地里,冲入小溪中,亦或摊在黑石路上,窝藏乡间黄泥。梅花早败,迎春花被风吹开,接着便是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鲜花一路开放。

      周府迎来了一位生人。她套着月牙白的旗袍,高跟鞋还残留雪的颜色。脸上虽未施粉黛,但两腮染上了桃花的颜色。明眸皓齿,一副纯真的良家妇女样。
      如意站在夫人旁边倒茶,近日少爷未归,她被安排在夫人身边伺候。

      “这茶怎么那么烫口!”夫人忽地发怒,青瓷茶杯砰地一声碎在地上。她斜眼骂如意:“别以为你把少爷服侍好了就可以不讨骂,周家主子是谁,谁赏你一口饭吃记清楚了!我要是不高兴,叫你天天在后院担水砍柴也不需问少爷同不同意。去,把这地上的碎片给我捡干净,别让我看到一星半点的碎渣。”

      如意跪在地上,伸手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捡起来。算她运气好,杯子只是尴尬地摔成三瓣,并没有多余的碎渣溢出。本应该被骂惯了没有感觉,可如意还是感到屈辱,大抵是因为段艳清就在旁边看着。

      段艳清也感到尴尬,手里的点心盒还未放下,连个座位都没有干干站着。

      “你就是段艳清?”夫人眯眼明知故问,“名声如雷贯耳,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山野村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怡红楼的第一花魁嘛,这个称号没有两把哄男人的刷子是当不起的。”

      段艳清尴尬赔笑道:“夫人,出生不由人。”

      “出生是不由人,但委身却是靠自己的
      意愿的。就算我们周家再落败,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还是可以要的吧。”

      “夫人,我与森淼是真心相爱,我不求什么,只要夫人答应我和森淼在一起,就算是一个不过堂的妾我也愿意。”段艳清跪在地上,泪水珍珠一样落了下来。

      “你想当妾,也太看低我们周家了吧。我们周家从不纳妾,怕委屈了那些嫁进周家的富贵人家大小姐。段艳清,在这里的都是女人,你可怜给谁看?还是快点起来,顺带把你对付男人的那一套也给收起来。”

      段艳清有些尴尬,半曲着身体,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想直截了当地撕破脸,又想起自己已经23岁了不再年轻,除了周森淼,哪个男人看她不带股嫌恶味,别说娶她做妾了,就是稍稍流露过一点喜欢的都没有。她跪着,为了自己的命运,能不能翻身也就靠此一搏。

      夫人见她那么乖巧地跪在地上,冷然笑道:“我们森淼小你三岁,世间险恶还没尝过。跟你不同,对人是实打实的好,没有半点心思计量。你走吧,顺带把这些东西给带回去,花我儿子的钱给我送礼,我还真没看出有什么诚心。还有,森淼我比你了解,他要是玩腻了自然会想起这个家,躲在怡红楼里权当给他体验人生吧,没有吃点苦,哪会惜福是吧?”

      段艳清满含不甘,可对夫人又是不敢,只得找着立在旁边的如意瞪眼释放怒气。

      小翠错了,这是少爷的情姐姐;可小翠又对了,她的确跟少爷好上了。

      四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不过这一年过得忙碌又仓促,红白礼事相继而来。老爷夏季猝死,毫无预兆地走了只留下这个家,夫人成了老夫人,少爷升为老爷,过了三个月,新夫人段艳清也进门了。周家从未如此繁忙而热闹,旧人去新人来,桌上的碗筷收收捡捡位置没有发生过分夸张的变动。多真要说变动,就是老夫人的地位低了,仆人的日子因为新夫人的到来而更加难过。

      老爷就算结婚也没有改掉往怡红楼里跑的习惯,一日日早出,一日日晚归。他是认清了自己的心——装的是怡红楼,不是段艳清,以前被蒙了,所以娶得也稀里糊涂。

      段艳清也发觉了这个现象。她两手空空进来打破周家娶亲的规矩,周家也可以多纳几个媳妇作为补偿。毕竟女人的嫁妆多厚,说话的分量就有多重。

      她动了心思,自然要捆住他一辈子。
      周森淼再次回房的时候没有半点灯光,他察觉异处,酒醉之余生出几分警惕。歪歪斜斜走向床边,下意识摸向床里边,嘴边嘟囔不清地喊着:“艳清——”可回复他的是满床冰凉,他心也被凉醒了。

      呆坐着,借着月光看到椅子上坐了一个垂软在桌上的女人。他拉开电灯,橘黄的灯光亮得他不自觉迷上眼睛,再睁开时已被眼前景象吓呆。

      “艳清——艳清——”他抱着她,急忙撕碎自己身上的衣服要给她手腕包扎。段艳清却用那只正在流血的手腕抓住他问:“你爱我吗?”一用力,血流得更急了,点点红血淅淅沥沥滴在她一身素白旗袍上,格外触目惊心。

      “先包扎好,别说那么多。”周森淼望着她渐渐白透的脸颊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满心都是愧疚。

      “来人,快来人叫医生,人都死了吗?”段艳清依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包扎,周森淼无奈只能向外大喊,一边安慰应道:“我爱你,艳清我这辈子爱的就你一个人,你不可以有事啊。”

      “那就好。”段艳清依旧用那只流血的手抓住他不放,絮絮说道:“森淼,你知道吗?我差点以为你不爱我了。嫁给你,我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你对我的爱,可要是连你都不爱我,我在周家还有什么趣。你终日不在家的日子过得太漫长,我不要,死了倒也解脱。可终是不甘,不问你一句就这么不明不白去了我还是不甘。现在,有你这个爱字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段艳清头一歪,靠在周森淼的怀里。

      这一夜比往常漫长。

      段艳清是在两天后醒来,这场苦肉计达到了她要的效果。周森淼不知是真的被段艳清吓破了胆,终日呆在家里喝酒消遣。

      段艳倒无所谓,只要他不出去乱跑,喝得醉醺醺的都无所谓,只要她是周家唯一的女主人。

      可千防万防,家贼却忘了防。

      一日,她从账房回来,看到周森淼趴睡在桌上借着酒劲拉住如意的手。如意并没有反抗,而是柔顺地任他牵着,红了眼眶,好似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一刻。段艳清不悦,蹬蹬蹬用力踩着高跟鞋。如意抬眼看是她,一惊,急忙从少爷手里抽出手,微微颤颤叫道:“夫人。”

      “恩,你去我的偏房收拾吧,收拾完了就站在那别乱跑,我待会还有其他吩咐。老爷这里别担心,有我。”

      如意乖巧点头,刚才老爷因为醉意误拉她的手让她很是满足,自然无心去关注段艳清越发浓重的妒意。她步伐轻快,很是雀跃,这一切段艳清都看在眼里。
      夫人的等会也不知道是几会,如意已从太阳当头等到天完全黑透。可因为今天下午,老爷抓住她的手的喜悦冲散了一切不开心,就算是等,也不再那么耗人。

      “饿了吗?”不知何时,夫人进来屋内。她换了身黑色旗袍,配着鞋面上绣的金色凤凰的黑色绣花鞋很是好看。
      “不饿。”如意依旧乖巧,可段艳清看在眼里却是一肚子火。

      “收拾好了你就先下去吃饭吧。”

      “谢谢夫人。”如意恭敬走出房门,前脚刚一踏出,脑袋就被套上一个黑色头套。如意想大声挣扎叫喊就被人一头打晕,她连晕过去都是一如既往地乖巧。
      待如意清醒时,人已经在周家的柳树林里。这个柳树林很少有人来,最近一次应该是如意十岁那年来这里捡柳枝。
      “夫人。”麻绳将她浑身上下绑得扎扎实实,动一动都很困难。

      “如意是吧,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我记得你不是在老夫人跟前侍奉的吗?怎么老爷一结婚你就来了?不会是老夫人叫你来的吧。”

      “夫人,我从老爷是少爷起就开始服侍了,至于服侍夫人,只有少爷离家的那几天。”

      “今天老爷拉你的手,我看你很开心,你不会是喜欢上老爷了吧?”

      如意心惊,像浑身没穿衣服裸露在段艳清面前,可她还是嘴硬不敢承认:“不,夫人,我从来不敢对老爷抱有仍会非分之想。”

      “你有没有非分之想,我不想了解。可你这副狐媚样,留在世间总归是个祸害。出来,你们两个把药给她喂下去。哦,等等,在她死之前我给她说句话,如意,你还太小太单纯,不知道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捡茶杯的动作已经透露出一切了。”

      如意来不及反抗,就被灌进一大口苦药,她拼命往外吐,可总有一些落尽她的五脏六腑。待重新意识清明时,魂魄已离开身体了。

      五

      “其实,我没有想过怨或不怨,人一辈子那么多遗憾哪能桩桩实现。我只想快点投胎,忘掉前世俗尘里不快乐的记忆。但阴司对我说,我命里还有愿没有实现,无愿所以生怨,有怨就不能上路。”

      “可是总有那么多人走得不甘心啊,难道他们没怨吗?”

      “你也说只是走得不甘心。命里该有的东西一件不落地实现,不论好坏。虽说不甘心倒也认,怎么生出怨气呢?更何况,世上大多鬼魂都是死因不明不白而生怨,没有化解怨气自然就不能投胎。”

      “那会投到一户好人家吗?”

      “六道轮回一次,才能重新做人,命还不知道怎样。”如意笑得很是凄然,“其实我也不想下辈子为树为畜,可前世记忆太痛苦了,它时时折磨着我,只要一闭眼我脑海中就是八岁那年初见少爷的画面。孽缘,大抵是从那里开始耕种的吧。

      “如意,我帮你找他亲口说吧。”

      “这样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不会,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再说,你只是向他表明心意,没有什么的。”
      “哦。”如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我们聊了一个晚上。

      如意说,小翠在投胎前就告诉了她有关于周家一切事情。周森淼不学无术,再厚的家底也被他很快败光,周家散了,小翠恢复自由身后就借机移民国外找了个洋人结婚。等回到家乡已经是就是九十年代以后的事了,她在路上看到正在乞讨的周森淼,刚开始怕看不真切,还凑近叫了声他的名字。

      周森淼一眼就认出了小翠,他苍老如枯树枝一样的脏手紧紧抓住她喊道:“都怪你,都怪你,当年要不是你把巧克力扔进塘里,我就不会因为愧疚答应娶段艳清的。明明只想玩玩,谁知道赔进了一辈子。你跟段艳清一个德性,两个人没有一个是好的。”小翠被他骂的莫名其妙,回嘴呛了几句。周森淼像是失了魂,“你们都欺负我,没了爹娘,你们都欺负我……”他抱着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小翠见他可怜,一时心软给他安置在一家养老院里,每年给他交一批费用。现在虽然她去了,但还是交代孩子们要帮忙照顾这个老人。

      “我这也只是为你。”小翠在喝下孟婆汤之前,只留给她这一句话。

      我们按照小翠说的地址来到那家疗养院。环境优美,要我跟这里的老人交换都愿意。来到周森淼所在的病房,他正抱着一瓶二锅头躺在床上打鼾,被子凌乱散在地上。

      我摇醒他,问道:“你是周森淼吗?”
      “你是新来给我送酒的护工吗?”他先反问我。
      “我有给你带酒可却不是护工……”
      “管他是不是护工,只要给我带酒就好了。”
      “不过,我得先跟你说几句话。”
      “你是基督教还是佛教的信徒啊?”
      “都不是,我只想说一件关于你年轻的事。”
      “小女孩,我现在已经快一百岁了。记性不好,你不会是说小翠吧,我知道她死了,不过没关系,他的儿女承诺会继续照顾我。”
      “不是小翠,是如意。”我知道如意在我旁边,只不过周森淼看不到她,“你知道吗?如意在进周府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你了,因为你在她哭的时候给了她块绿豆糕。那会,你十岁,她八岁。后来,她死了,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过她从来不怨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了了她的心愿。”
      “哦,我知道了。不过如意是谁啊?我十岁那年家里新进的仆人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啊。”
      “就是一直服侍你的那一个。”
      “小姑娘,我家的仆人梳一样的头发,穿一样的鞋和衣服,又常年不抬头,时间久了,谁在意谁是谁呀。只要叫一声,有人服侍就好了。”
      从养老院出来,我有些落寞,想如意为了他一辈子都是打水漂。现在如意实现了愿,那怨呢,真的有化吗?

      “如意……”我叫一声,可回复我的只有满身落寞,她就算去了也是不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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