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剑赋》谈笑风流

4、【羽剑无心】

　　再次见到那口风华，是金子陵六年后重归剑坊的那一天。
　　柳堤夕落，天色向晚。
　　不过六年时间，你故地重游，寂山剑坊早已人去楼空。不管是师父还是同门，居然先后归于一抔黄土，离你而去。你问了周围所有人，才隐隐触摸到了当时的真相。
　　古往今来，名剑神功无不是武林人争抢的对象。
　　无痕亦不例外。

　　想不到那姬雪蛾为了避祸，在离开剑坊之时就将这口绝世宝剑转赠了他人。而宝剑只有一把，绝大多数人都是一无所得，剑坊和姬雪蛾尽都当成了他们泄愤对象。原来师父当场就毫不犹豫地遣他离去，并不是真恨他为剑坊少添了十万两的黄金，而是想用整个剑坊换他金子陵一时平安。
　　想起师父看到风华时，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想起师父逐自己离去时，最后留下的话语。
　　“铸剑师是超然于宿命的守望者。你若不能放下对剑执著，终会为执念所困，纵使修行逆天，到头来也难逃执念的宿命。”为了毕生所学得以薪火相传，为了寂山剑坊最杰出弟子的一夕安危，修为逆天如师父，他原来也是有执念的人啊！
　　你自嘲一笑，不知是笑那苍天冷漠，还是笑自己笨得愚痴。

　　师父是什么时候定下了这个主意？
　　是你铸剑风华，九天惊虹的时候？是你转眼扬眉，自称此剑无价的时候？还是你执著地抬起脸，说若是宿命，死又何妨？是啊，死又何妨！师父啊师父，你原来还是我金子陵此生最大的知音，可我却生生害死了你，害死了这许多无辜同门。
　　你深怀愧疚，身上的银子第一次买的不是剑材和食物，而是酒。
　　大坛大坛的烈酒。
　　你对着师父的坟，日复一日，喝得酩酊大醉。
　　酒能忘忧，自认超然洒脱如你，有些必须要铭记，也有些欲忘、却终生难忘的东西。
　　正喝得醺醺然，朦胧中你听见了当啷一声。
　　圆月当空，似有一只雪白的鸟衔来了什么东西，你摸索着握在手里。
　　是折断了风华。
　　六年前，它见证了你的天资。六年后重归你手，又见证了你悲伤欲绝的低谷。
　　“呵呵呵......”你笑，狂笑。
　　拍开一坛酒欲饮，却不防教人劈手夺过。
　　你睁眼，看一袭淡青色的衣帛慢慢滑落在你身边，带着风一般缱绻的声音：“我陪你。”
　　“哈哈...你陪我，你能陪我什么？”
　　“喝酒。”他说话很简捷，酒坛复又塞回到你手中。
　　你笑，算是允了。
　　几巡酒过，握着折断了的风华的你，沉沉睡去。

　　醒来时，仍旧是深夜。
　　你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竹塌上，窗外传进幽幽的二胡声，听着就让人不知觉的静下了心。
　　头痛得紧，你心底渐渐恢复了初时纯然的宁静。
　　死者长已矣，生者尚悲歌。
　　师父啊师父，你为徒儿做了这么多，想看到的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内疚欲死的金子陵吧？您毕生的梦想就由我来替你完成，我一定可以将寂山剑坊的衣钵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拾起床头的断剑，你籍着月光，忽然发现剑其实也是有灵魂的。那如丝如缕的剑意如龙游蛇走，密密地盘绕在剑身上。就好似树的年轮，水的波纹。
　　轻轻浅浅，清晰如掌间的纹路。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剑意？冥冥之中，你像是抓住了什么，脑海里灵光一闪。

　　正自对着断剑沉思，柴门忽而轻轻一响。
　　“你醒了。”
　　抬头，你看到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门边。月光从他背后洒来，为他和他怀中的二胡都镀上了一层寂寞的银。唇畔轻扬，你又恢复了昔日那个谈笑风生的金子陵：“哎呀，叨扰多时，想是还不曾请教公子名讳。”
　　“盗夔獠翾。”他补充说，“大盗，也是杀手。”
　　“耶，盗亦有道，公子何必自卑呢？”你笑，随口道，“不过这名字忒也拗口，公子若不嫌弃，子陵称公子一声羽仔可好？”
　　他抱着双臂，微微一挑眉，吐气道：“我不是人，这个称呼獠翾可当不起。”
　　你好奇了：“不是人，那你是虾米？”[=v=原谅作者我用词的恶趣味]
　　“鸟。”他别过头。
　　月光下，你看到他蓦地展翼，六片雪白如云的翅膀像团团升腾起的祥云，托住了青裳翻飞的盗夔獠翾，蓦地腾空，又慢慢地自虚空降落。看到他在你身边翩然着地，你忽然注意到了他那雪白而修长的翎羽。
　　情不自禁一抬手，拔了几根，痛得他怒目而视。
　　你悠然一笑：“子陵是铸剑师，羽仔不辞辛劳为我建宅护院，要的...不就是一口剑么？”
　　“这静庐原来就是有的，”他忽然说，“至于剑，你金子陵的剑几时廉价过？”
　　你抬手拂了拂衣袖，悠然道：“风华上沾染了你的气息，所以...你就是五绝剑客，是让我的风华完成了名扬中原的宿命的人。子陵谢你，有何不可？”
　　盗夔獠翾听他解释，慢慢平静了下来，轻叹道：“鸟人是世所不容的异类。我在中原行走多年，用的都是这个分身，想不到竟会被你一眼瞧破....”顿了顿，他容色一正，“不错，我是盗夔獠翾，也是‘五绝剑客’须五绝，金子陵。”
　　“耶，须兄这一声‘金子陵’叫得我心情大好呢，”你罕有的开心了起来，展颜一笑，“须兄，十天之后来静庐取剑吧，金子陵一定不让须兄失望。”

　　十天后，寂山静庐。
　　一口剑锋如月色般皎洁的长剑插在了试剑石上。
　　盗夔獠翾慢慢将长剑拔起，看到试剑石旁有一行飘逸的字迹：“月夜畅怀，聊表谢意；无心有心，皆由本意，望须兄珍重，金子陵。”
　　此夜此月，有剑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