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为我火葬场》比卡比

14、第 14 章[已修]

　　顾楼吟带着血走了，屋内只剩下萧玉案一人，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安静。他知道云剑阁的人已经将这间屋子包围住了，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没有出逃的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第二天到来，顾楼吟找到真正的解药，或是……再取一次他的血。

　　屋内的光线由明转暗，天渐渐黑了下来。负责看守他的剑修们的身影在窗间来来回回，很吵；不断有灵力涌动的，闪烁着的九音螺也很吵。

　　萧渡在找他，找了他整整一日，仿佛得不到他的回应就要这么一直找下去。

　　有联系的必要么，他很清楚萧渡在得知了他这一日的经历后会说些什么。

　　萧渡费尽心机让他成为顾楼吟的救命恩人，又逼迫他引诱顾楼吟，是为了让他与顾楼吟结为道侣，从而窃取青焰。如今顾楼吟需要他的血去救林雾敛，此时若他向顾楼吟提出以自己的鲜血去交换其道侣的身份，胜算自是比之前大得多。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么。”萧玉案轻声道。

　　回应他的是脑海中熟悉的声音：“你应该看清楚了，顾楼吟不值得你信任。这世间，没有谁值得你托付真心。”

　　萧玉案自顾自地道：“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会蒙受不白之冤，也知道顾楼吟会用我的血救林雾敛。”

　　【都有】沉寂片刻，道：“此乃你之命数。”

　　“命数……”萧玉案呵地笑出了声，“好一个命数。”

　　一个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自救都躲不开的命数。再多的努力和坚持在轻飘飘的“命数”二字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也许，他该认命了。

　　【都有】：“若你先前未对顾楼吟有过恻隐之心，现在便不会难过。”

　　类似的话，【都有】早在很久以前就警告过他。不要把师尊视作亲人，不要真正把萧渡当成哥哥，对他们逢场作戏足矣。

　　只要不付出真心，被抛弃的那日就不会难过了。好似他落得如此境地，纯粹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顾楼吟，为什么继师尊，哥哥，之后，会是顾楼吟？

　　他以为顾楼吟和他们不一样的，他曾经真的这么以为。

　　“你应该去完成萧渡交给你任务，”【都有】告诉他，“这是你仅剩下的一线生机。”

　　“为何。”萧玉案轻笑了声，“难不成萧渡会来救我？别忘了，是他，把我送来云剑阁的。”

　　接下来两日，顾楼吟未再现身，但每日的取血救人并没有停止。来取他血的是一个面生的剑修，这个剑修要么也以为是他害了林雾敛，要么法力低微，连剑气都无法化形，取血时用的竟是一把老旧的匕首。

　　生锈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在他手腕上划过，旧的伤口尚未来得及结痂就被再次撕开，鲜红的，带着温度的血从中溢出，装填着另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

　　最后，他只能得到一个敷衍的包扎。

　　萧玉案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和生命在缓缓流逝，他越来越虚弱，就像林雾敛的情况在一点一点好起来一样。

　　这一日，萧玉案因疲惫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人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接着他的手被拿了起来。

　　大概是云剑阁的人又来取他的血了。

　　萧玉案没有力气动弹，任由那人动作。不料预期中的刀割并没有到来，伤口上传来清凉的触感，他闻到了草药的清香。

　　这个人，似乎是在帮他处理伤口。

　　萧玉案挣扎地醒了过来，眼前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数日不见的顾楼吟正低着头，专心地帮他敷着药。少年剑修似乎刚出完远门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昔日洁白的衣摆上沾染了一些泥土。

　　萧玉案指尖微微一动，顾楼吟立即朝他看了过来。

　　“你醒了。”顾楼吟眉宇凝着，“我在帮你……”

　　萧玉案收回了自己的手：“伤口好了还是要被划开，何必麻烦。”

　　顾楼吟收紧已经空了的掌心，道：“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对你。以后，我不会让旁人有机会接近你。”

　　萧玉案“哦”了一声：“所以，你是打算由你自己来取‘解药’？”

　　顾楼吟抿了抿唇：“你需要喝药。”

　　萧玉案看着曾经在他心中光风霁月的少年转身为他端来药碗，忽然想起了对方赠送自己暖玉时的表情。

　　他说他冷，顾楼吟便将随身携带的暖玉送给他了。

　　萧玉案控制不住地，抓住了少年的衣袖。

　　顾楼吟蓦地僵住了。

　　“顾楼吟，我们不是朋友吗？”萧玉案用仅剩下的力气和希望抓着少年，“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找解药，找凶手好不好？”

　　可在良久的沉默后，顾楼吟能给他的还是那两个字：“抱歉。”

　　萧玉案愣愣地睁着眼，眼底残存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他的手缓缓从顾楼吟的白衣上滑落。

　　顾楼吟却像再也克制不住一般，转而握住了他的手，一下子说了好多话：“你离开云剑阁，只会更加危险。”少年嗓音喑哑，眼中似有几分微红，“我会找到解药，百花宫没有，我便去别处寻。萧玉案，你要等我。”

　　萧玉案脸上一片麻木漠然：“你们怎么不干脆杀了我放血，这不是更方便？”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顾楼吟猛然加大了力气：“你不能死。”少年低声重复着：“你不能死。”

　　萧玉案像是换了一个人，认命地乖巧着：“好，我不死，我会好好配合你，你要多少血我都给你。”

　　萧玉案突然的转变让顾楼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萧玉案？”

　　“对，但我有一个条件。”萧玉案看着顾楼吟的眼睛，缓缓展颜一笑：“顾楼吟，我们结为道侣吧。”

　　顾楼吟瞳孔骤然一缩，极度的惊愕让他看上去像个傻子：“……什么？”

　　“我说，”萧玉案平静地说，“我要你和我结为道侣。”

　　顾楼吟应该会答应吧，他那么在乎林雾敛，在北境时为了救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一个小小的道侣又算得了什么。

　　顾楼吟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凝固成了化石。不知过了多久，他极轻地说了两个字：“为何？”

　　萧玉案有气无力地解释：“你们都要我的血了，我自然要要点东西回来。可惜云剑阁上下没有我看得上的东西。想来想去，我要你比较划算。”

　　顾楼吟在萧玉案说出“道侣”二字时已然方寸大乱，藏于内心深处的某个念头猝不及防地被揪住，在那一刻他甚至忘了濒死的师兄。好在，极大的自制力让他很快清醒了过来：“你是为了青焰。”

　　这种时候，顾楼吟依旧是聪明的。萧玉案没有否认：“我给你一日的时间考虑。你若答应了我，我乖乖地让你取血；你若拒绝了我……反正取那么多血我也活不了多久，干脆直接吊死在碧落斋，也好落个痛快。”

　　顾楼吟脸上血色尽失，他似乎格外害怕听到“死”这个字。他看着萧玉案，原本澄澈的眼眸变得混沌不堪，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你不会死。”

　　萧玉案笑了笑：“你答应我，我就不会。”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先前的挣扎未免太可笑了。或许，早在第一个满月之夜，他就该这么做了。

　　萧玉案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惬意，即便他的伤口已经快要见骨了。

　　好像被【都有】说对了啊，只有不在意，不放在心上，才是最好的自救。

　　顾楼吟没有让他多等，次日再见时，少年剑修又恢复了平时的疏离克制，一袭白衣，手握佩剑，周身一片寂静清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萧玉案问：“少阁主考虑清楚了？”

　　听到萧玉案对自己的称呼，顾楼吟眼眸一沉，道：“你随我来。”

　　萧玉案跟着顾楼吟走出了碧落斋，看守的弟子一直盯着他们，却未上前阻拦。萧玉案心存疑虑，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为何他们不拦我？”

　　顾楼吟简单解释：“我已安排妥当。”

　　萧玉案不再多问。想来顾楼吟已经说服云剑阁相信他会乖乖配合取血一事了吧。

　　顾楼吟带着萧玉案御剑而行，离开云剑阁主峰，到了一座比绝地峰还要远的山峰。不像绝地峰的峭壁悬崖，壁立千仞，此处青山绿水，满目苍翠，草木葳蕤。

　　萧玉案突然意识到，春天快来了。

　　他跟着顾楼吟在湿润的草间行走，不知是露水还是雨水沾湿了他们的衣摆。走了须臾，顾楼吟道：“到了。”

　　萧玉案停下脚步，向前看去，面前竟是一座墓冢。

　　墓冢修得庄重大气，却因只此一座显得凄凉孤惘。萧玉案走上前，看到墓碑上写着“顾门袁氏之墓”几个字。

　　萧玉案在微风中眯起了眼睛：“这是……”

　　顾楼吟淡道：“我娘亲。”

　　萧玉案有些不解，顾楼吟为何要带他来此处。

　　顾楼吟在碑前端正跪下，道：“你也来。”

　　死者为大，跪一跪也没什么，他也懒得再和顾楼吟作对。萧玉案撩起衣摆，在顾楼吟身边跪下。顾楼吟没有多言，磕了三个头，之后他站起身，朝萧玉案伸出手。

　　萧玉案自己站起身，眼前却忽然晕眩了一下。顾楼吟立刻伸手去扶，抱住萧玉案的一刹，少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还好吗？”

　　萧玉案推开顾楼吟站稳，问：“现在我们去哪里？”

　　顾楼吟定了定神，说出三个字：“东观山。”

　　东观山不在云剑阁的地界，但也相隔不远，御剑来回只需小半时辰。东观山山脚有一平民百姓的村落，村民靠山吃山，民风淳朴，与世无争。

　　萧玉案被带到了东观山山林深处，看着眼前宽敞干净的农舍，仿若微醺的眼眸中除了迷茫还是迷茫：“少阁主带我来这种深山老林干嘛？”

　　顾楼吟道：“成亲。”

　　萧玉案怔愣着。

　　顾楼吟看着他，淡淡道：“你不是要我和你结为道侣么。”

　　萧玉案恍然大悟，笑了：“原来是私奔么。”想来也是，云剑阁断不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散修做他们的少夫人，更别说这个散修还有毒杀阁主爱徒的嫌疑。

　　顾楼吟面上一顿，道：“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只要我乖乖献血？知道了。”

　　顾楼吟纠正他：“只要你好好活着。”

　　萧玉案哂笑一声，问：“你要怎么娶我啊少阁主，总不能什么仪式都没有，直接上床双修吧？”

　　顾楼吟哪里听过这等直白的“污言秽语”，如玉般的脸上漾起微红，矢口否认：“没有。”

　　修仙之人结为道侣，之前的仪式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最后一步。两人契合双修，灵血相融，余生相连。之后若想斩断情愿，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一个不小心半辈子的修为就没了。虽说他早预料到顾楼吟会答应道侣之事，仍不禁感叹顾楼吟为了林雾敛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其实直接双修也不是不行。”如今的萧玉案只想尽快完成萧渡的任务，“你我都是男子，名分不名分的不重要，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你身上的顾氏血脉而已。”

　　顾楼吟摇了摇头，道：“要名分。”

　　萧玉案可有可无道：“随你。”

　　萧玉案以为此处只有他和顾楼吟两人，进了屋子才发现洛兰居然也在。顾楼吟道：“我不在时，便由洛兰照顾你。”

　　“我备好了饭菜，萧公子快来吃吧。”上次见面，洛兰对萧玉案还颇有忌惮，现在又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吃完好把今日的药引给我们。”

　　萧玉案道：“药引？”

　　洛兰小声道：“就是……萧公子的血。”

　　萧玉案笑道：“这是自然。”

　　他和顾楼吟的契约已成，他会遵守约定。

　　萧玉案在东观山上过起了半隐的日子。顾楼吟每天都会来看他，而且都是挑他取血的时候来。

　　取血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到第三回时萧玉案已经麻木了，还能边取边喝汤。反倒是守在他旁边的顾楼吟，冷沉着一张玉颜，脸色极为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取的是他的血。

　　“要不你出去吧，”萧玉案想让他走，“不然每次一看到你的脸，我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顾楼吟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轻声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顾楼吟似乎很忙，拿到了萧玉案的血就走，山上大多时候只有萧玉案和洛兰两人。

　　三月，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东观山上一片烂漫的春色。

　　萧玉案一日比一日虚弱，人也越来越没精神，本就纤细的身体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顾楼吟给他带了不少补血养气的补品和丹药，洛兰变着法子给他食补，他尚能继续苟活下去。

　　奇怪的是，他的身体明明虚弱到无法长时间保持清醒了，他的心情却意外的轻松。

　　他好像，快看到尽头了。

　　这日，萧玉案睡到晌午才醒来。这几天他好似睡不醒一般，一睡能睡半日。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暖阳照在身上的感觉，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连连咳了好几声。

　　听到咳嗽声的洛兰走了进来，道：“萧公子醒了？”

　　萧玉案抬手捂住胸口，空荡荡的衣袖滑落，露出一只伤痕满布，骨瘦如柴的手，看得洛兰心下一惊。

　　短短十日，他眼睁睁地看着容颜明艳，风华绝代的少年成了如今病骨支离，我见犹怜的模样。以前不点而红的唇黯淡灰败，面颊消瘦，手上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唯有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睛，动人如初，一眼夺魂。

　　萧玉案声若游丝：“麻烦给我倒杯水。”

　　洛兰如梦初醒，倒了杯水递给萧玉案。

　　萧玉案喝下水，稍稍舒服了一些。他看着面前的清秀少年，偶然想起一事，问：“你之前在云剑阁不是挺怕我的么，怎么又不怕了？”

　　洛兰老老实实道：“那个时候我以为袭击林师兄的是你。”

　　“你现在不这么以为了？”

　　“嗯。”洛兰认真道，“少阁主说不是你，我相信他。”

　　萧玉案愣了愣，没有因为顾楼吟的信任而觉得感动，反而觉得可笑：“他知道不是我，取我血的时候还那么痛快。”

　　“少阁主也没有办法啊，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师兄毒发身亡吧，那可是他的亲……亲师兄啊！”

　　萧玉案又咳了两声，闭上了眼睛。
　　罢了，他本来力气就不多，没必要浪费口舌。

　　洛兰打量着萧玉案的表情，道：“少阁主对你很愧疚的。”

　　“可不是，毕竟都和我私奔了。”

　　“除了这个，他为了给你找蛇蝎美人，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合眼了，甚至亲自去了极荒之地。你也知道极荒之地那种地方，凶险无比，百人去，一人还……”

　　太好笑了，萧玉案不禁笑出了声：“你是不是傻。蛇蝎美人，他是给林雾敛找的。”

　　洛兰语塞片刻，道：“他是为你们找的，只要找到蛇蝎美人，林师兄的余毒就可以解了，你也不用再取血给他。”

　　萧玉案不想再说些什么。顾楼吟相信他也好，不相信他也好，对他有没有愧疚之意，他真的无所谓。

　　洛兰陪着萧玉案安静了一会儿，道：“该吃饭了。”

　　先吃饭，饭后取血，事后再喝点补药，每日如此。萧玉案觉得自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养肥了就杀。他实在没什么胃口，道：“拿盅来，直接取吧。”

　　洛兰不敢动：“这不好吧，还是先吃饭再……”

　　萧玉案直接拿起床边的匕首，正要朝自己手腕上划去，一道蓝光袭来，匕首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掉落在地上。

　　洛兰看见来人，大喜过望：“少阁主！”

　　顾楼吟手持长剑，一身肃杀之意立于门外。只见他长发凌乱，眼中布满血丝，素白的衣衫沾满血迹，原本静如古井的眼眸在看到萧玉案的一瞬间，泛起了涟漪。

　　萧玉案从没见过顾楼吟如此狼狈的模样，好似冷月落入泥潭，当日他在北境的雪山上也未及如此。

　　洛兰以为顾楼吟身上的血都是顾楼吟自己的，大惊失色：“少阁主，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啊！”

　　顾楼吟回过神来，声音似好几日未曾说话般低沉：“不是我的血。”

　　“那是……？”

　　顾楼吟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玉案，一字一句道：“蛇蝎美人，找到了。”

　　萧玉案无惊无澜地道了声“恭喜”。

　　顾楼吟的目光落在萧玉案满是伤痕的手腕上，轻声道：“你不会再疼了。”说完，顾楼吟仿佛再撑不住了一般，闭上了眼，在萧玉案面前倒下。

　　萧玉案一动不动，纵使他想动，他也没那个力气。洛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慌道：“萧公子，少阁主昏过去了！”

　　萧玉案有些疲惫，道：“放心，顾楼吟死不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带他回云剑阁吧。”

　　洛兰为难道：“我、我怎么带啊。”

　　“扛在肩膀上，御剑飞回去。”

　　“可是我自己御剑都站不稳，再带上少阁主，我怕我们两人一起从剑上掉下来。”

　　萧玉案揉了揉眉心：“那你随便把他放个地方，等他睡够了自己会醒。”

　　洛兰应了一声，扛着顾楼吟艰难地向前走。

　　萧玉案道：“别放在我床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