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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黑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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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上的一月,碧空如洗。
严冬已至,路上的行人开始缩手缩脚起来,也只有透过正午高升的太阳,才能汲取到一点劳作整天的勇气。
百余天,是很神奇的时间,让人将“分离”丢进一个叫“回忆”的东西里,无需尘封,再想起,已无愁绪。
前不久,南谙与父母取得联系,得知他们已在会稽定居,至此,一颗飘忽的心也总算定下来。
然而过武关时,却发生了点意外。
霍灵担心南谙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派出一队人马,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护。一路上,虽都没出过太大的乱子,但偶尔遇到个毛贼,或是跟陌生人发生点口角,还是在所难免的,这些人的存在,帮南谙挡去了不少麻烦。
她心存感激,与他们相处很是客气融洽。
然而这天,领队老李突然向南谙请辞,说是京城出了点事,需要他们回去处理。
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样,南谙不好强留,只能放他们去了。
护卫走后,南谙犯了难,这意味着,接下来,她要独自一人抵达会稽,会发生什么事儿,都是预料不到的。
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能安慰自己,是疑心病罢了。
是夜,她进入南阳,在宛县暂歇一日后,低调南下。
如今这年头,天下太平,中原一带,土匪贼人无处横行。举目望去,官道上有不少独行客,进京赶考的书生尤其多,这多少让她放松了些。
再往前面,就是纪城。
抵达纪城时,眼前的景观逐渐变化,建筑巍峨,街道整齐,此地曾做过楚的国都,到现在,一砖一瓦仍能窥见帝都气质。
入城后,南谙首先来到镖局,给顾府寄了封信,说清目前的状况,并嘱咐他们,不必太担心。
这也是霍灵与她的约定,一城一信,以保平安。
之后,她就计划着找一家客栈落脚。
跟镖局的管事打听了几句,得知酒楼等场所多聚在花估街,见天色已晚,南谙不再耽搁,提着行李往花估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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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很久,南谙估算,距离目的地不远了,该再找人询问具体位置。
这时,恰有一个怀抱婴儿的中年妇女,坐在马路牙子上洗菜。
南谙走过去,客气问:“大姐,请问花估街是往那边走吗?”说着朝前指了指。
大姐竟没搭理她。
南谙尴尬,硬着头皮又问:“您好?我想打听一下--”
谁知,话没说完,大姐冷着脸把孩子放下,端起洗菜的盆就往街上泼,脏水洒在南谙的脚上。
南谙吃惊跳开,眼睛瞪得溜圆,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人家,这时妇女抱起孩子离开了。
她没辙,只能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又遇到一个老大爷,裹着棉袄仰在躺椅里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听到脚步声,警醒过来。
有了前面的失败经历,她措辞格外小心:“您好老人家,请问花估街怎么走?”
大爷睁眼,看了看她,手往前一伸,默默地,也是不说话。
南谙谢了谢,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忽听背后极凶悍的一声:“那边!”
她回头,还是刚才的老者。老者满脸不耐烦,手还是指的方才的方向。
没多久南谙弄清楚了,原来自己面前有条岔路,方才大爷指的是右边,而她去了左边…
这是出于本能的选择,左边的巷子宽大敞亮,头顶还有红色的灯笼照明,而右边的…窄小黑暗,不太能过人的样子。
可他为什么让自己去那里…?
四下无人,寂静的很。
南谙心中狐疑,伴着月色,突然就产生了个不好的预感,冷汗霎时冒出来。
不能怪她多心,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会想象出很多不存在的危险,
只是此刻,她尤其觉得,这是真的。
南谙脊背僵硬,不敢回头。
一想到老者还在背后,很近的地方看着她,心就不由发毛。
这时,她用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而巧得很,那人也正在看向这里。
南谙认识他身上的墨绿服制,是官差。
精神高度紧张,面上却要装得不动声色,她朝那人挥手,官差听到动静,压着刀走过来。
“何人在此地?”
她用极平稳的语气问道:“官差大哥,我想去花估街,不知道怎么走,您能带我去吗?”
那人听后点点头:“成吧,跟我走。”
路过老人时,南谙听到声若有若无的轻哼,她本能加快步伐,把头压低了些。
身在异乡为异客,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果然是不小的挑战,倒不是说地方上多危险,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足以激发出十八年来未有过的恐惧。
眼前渐渐灯火通明,左右也是闲着,官差问:“姑娘打哪儿来?”
“京城来的,”因为警惕,她又补了句,“这里有亲人。”
他不知可否“恩”了下,没接茬。
再走两步,南谙心中咯噔一下,怪自己不会撒谎,哪有亲人在本地还来住客栈的,犹豫了片刻,道:“他们过几日再来。”
官差笑了笑:“你别害怕,我不是有意打探,干我们这行的,都喜欢多问几句,没别的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对方顿了顿,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赵武,这片街都是我们小伍队巡视,你若有事,报我名就成。”
赵武中等身高,微胖,说话时两撇胡子一高一低,看上去朴实滑稽。
言谈间,她注意到一些细节,于是问:“您也不是本地人吧?听您口音来自北方?”
纪城是中部地区最大的城市,有不少书生武丁来此谋求机遇,所以外乡人多,不足为奇。
赵武脸上划过短暂的诧异:“姑娘真细心,没错,我是旧历九年从甘州来的,混口饭吃。”
南谙觉得,这话有点怪,只是混口饭吃,何必要跑这么远?她又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官服,想到谁都会有隐私,萍水相逢,实在没追问的必要。
“到了,”赵武用下巴指了指,一座古朴建筑便呈现在眼前,“花溪楼,咱们这年头最久的客栈。”
南谙抬头,走近观察,果真如此,房檐上的脊兽隐约可见楚时风貌,大门上的木雕,也用的是楚国图腾,凤鸟。
然而还未迈进半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开始往外哄人。
“走了走了,本店今日客满,明日再来。”
南谙不无遗憾,赵武站了出来,拦住女人:“诶,等等。”
女人被耽误了关门时辰,面露不悦:“你谁啊?”
赵武:“这姑娘从京城来的,没地方住,天寒地冻,劳烦收留。”
女子飞快将南谙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撇嘴:“真是不巧,客房全都没了,姑娘还是另寻他处吧。”
赵武提了腰牌出来,语气稍作缓和:“劳驾,夜深了,一个姑娘在外不安全。”
看到腰牌,对方气势顿时弱了下去,犹豫着砸吧了下嘴:“罢了罢了,卖你个人情,客官里面请,我让小二把放杂物的单人间腾出来。”
南谙道谢,请赵武些酒菜,然而他说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看来纪城的人真不错,尽管有前头冷漠的洗菜大姐和古怪大爷,但也有热心肠的官差衙役。
南谙被小二带到二楼,越过围栏往下望去,三五提刀大汉正在拼桌上掷色子,还有伶仃几桌散客,自斟自酌,迟迟不肯归家去。
她不再停留,进了房门,管店家要了桶热水梳洗,然后换了睡袍出溜进被窝。
本是异乡人,但因踏在归路上,她的格外安宁,很快便舒舒服服睡着了。
然而到了半夜,南谙被渴醒。
水囊已空,茶壶竟也没水,她只能披了外袍去后厨房喝,此刻不知是几更天,店门已关,空无一人,大街上亦没有走动的声音。
饱饮后,她又灌满水囊,以防后半夜口干。
回到前厅需穿过后院,途经角门时,南谙忽发现两道影子一闪而过,再细探,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没太上心,想必打杂的下人入夜以后还有工作,毕竟在顾府时,王妈妈也总是天黑后才来倒泔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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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南谙都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出门四处溜达,吃点当地小吃,登山拜庙。
她发现,纪城似乎是个颇具信仰的城镇,但凡有山,别管多小,山顶总有个庙宇,里面也是香火缭绕。
第五天,南谙觉得是时候转移阵地了,收拾包袱准备跟掌柜的结账。
然而手往柜中一探,不妙!
行礼呢?!
许是放错地方了,她悬着心将被褥抖开,也不在这里!
客房空间很狭小,设施也简单,仅有一柜一床而已,她又趴到地上去找床下,仍空无一物。
一瞬间,如晴空霹雳。
那里面有她接下来要用的全部盘缠,如果丢了,她很难抵达会稽。
南谙急急地跑到一楼,见到小二就问:“你们可打扫客房了?!”
“没有啊,”小二满脸呆滞,“担心损了客人贵重物件,我们店是不打扫房间的。”
女掌柜听到动静,冷脸走过来,南谙一把抓住她:“老板,我的行礼不见了,劳烦您问问他们可见到了?”
对方撩了下眼,讥讽道:“贵客可别乱说话,您的意思是我们的人拿了您的东西?”
南谙眯眼看她,说不通,客人在这店里出事儿,身为主人,非但不帮忙,还有心推拒,恐怕这老板娘心中有鬼。
但现下状况未摸清,南谙只能假装顺着她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才太着急,您能不能问问?”
老板“嗯”了声,吩咐小二:“去找找。”
半盏茶功夫,小二回来,遍寻无果。
南谙心道果真如此,静了静,看着女人道:“东西在您家丢的,您得给个说法。”
“得,”女子是个混不吝,对两旁的人冷笑道,“瞧见没,赖上咱了。”
南谙旧居深宅,没见识过多少骗术,可眼前这套,如何说都不算高明,恐怕一开始人家的欲拒还迎也是做出来的样子,走进来以后她发觉,这里的客人并没那么多,完全不像客满,只是当时她太急于入住,竟忽略了这点。
这时,掌柜的又开口了:“小姑娘,别怪姐姐不近人情,做生意不容易,要多遇到几个像你这样的,我们别开张了。”
“这样吧,”女人吹了下指甲,摇头道,“房钱不找你要了,但定金你要留下,早早回家去吧,以后别干这个了。”
老板娘摆出做戏做全套的架势,不仅昧下财物,还要把脏水泼到苦主身上,南谙也算是开了眼。
她慢慢踱步到窗前,外面就是来往的行人,沉声道:“你可知,根据我大汉律法,客人在赌坊,当铺,客栈,驿站丢了东西,老板跟掌柜的都要负责。”
女老板微诧,一时语塞,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本朝律法这么熟悉,还是刚颁布不及半载的商法,不自觉暗中审视起来,想弄清她的来头。
但见南谙穿着素净,通身也没有可以辨别身份的物件,只是那对大眼睛,明亮镇定,看得人直发毛。
收回目光,老板突然冷笑两声,嗓门变大:“够了,把她给我撵出去!”
打杂的听了吩咐,扔下手中活计,朝“闹事者”走过来。
这点,南谙倒是没想到。
在长安时,别管一个人多横,只要你搬出律法,对方就得依理行事,而在纪城,天高皇帝远,这招行不通。
能在闹市区,盘下个楚时建造的两层古建筑,明目张胆行骗,想必就算没靠山,也是个地头蛇。
如今身边没有京城跟来的护卫,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南谙知道,她只能先忍下这口气,再寻机会。
用了很短的时间,打定主意。
心思已定,她笑了笑,道:“算了,老板娘,可能都是误会。”
对方也不愿多生事端,当下收了戾气,也堆笑道:“对嘛,我们做生意的都是规矩人,姑娘心明眼亮,断不会平白侮了好人。”
走出花溪楼,南谙在太阳底下站了会儿,周围没了人,她弹出口气来,说不落寞是不可能的,盘缠丢了,身上的碎银无法支撑到会稽。
这时,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撑着扁担路过:“小姑娘,新出炉的炊饼,买一个吧?”
香味四溢,她一下子更落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