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欲徒欢》个中好手

7、日记

　　天色微晓，何郁就从梦中惊醒，他瞥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才五点半。

　　因为是夏日的缘故，窗外的天已经从黑暗中苏醒，初晨的光映得窗帘也蒙蒙发亮，何郁脑袋还混沌着，并不想下床去拉开窗帘。

　　他想起被关在地下室的日子，一开始望不到头的黑暗令他感到恐慌，精神被一点点蚕食，那对所谓的父母送来的食物他也难以下咽。没两天人就消瘦下去，脸上也没了精神气。他们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地下室装了盏昏黄的灯，何郁的精神才渐渐恢复。

　　“小郁啊，别怪妈妈心狠，可是妈妈要是不拦着你，妈妈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自称妈妈的女人脸上妆油光发亮，挤出勉强的笑容，很是虚假。

　　何郁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浑身犯起一阵恶心，胃里痉挛着，疼痛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女人看见少年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神情突然变得狰狞，她上前一步拽住何郁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口，猛地往他的嘴里灌粥。

　　“别装，老娘他妈的知道你最会装了，还差点把老娘弄进监狱，死了妈的玩意，这粥你不吃也得吃！”何郁眯着眼，浑身痛得没有力气，只能被强迫着灌进食物，他心里清楚这个妈妈虽然心狠手辣，但还是没有杀人的胆量，只能将他圈养在地下室，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

　　“咳咳……我会吃的……”何郁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推开女人，刚刚被灌下的粥有点烫，他感觉喉中一股腥甜，“你不就是怕我死吗？我好好活着不就行了。”

　　女人听了这话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片刻后皱眉：“你最好别骗人。”

　　何郁笑得勉强：“我才几岁，有的是时间等你被抓进去，恢复自由身。”

　　少年目光森森，女人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后锁住了地下室的门。

　　天色又亮了一些，何郁下床拉开了窗帘，夏日初晨的阳光温暖又柔和，他抿唇笑了笑，眼角瞥见楼下破败的花圃，突然想起那天屠欢提起的月季花。

　　“何郁，起床吃饭。”屠欢叩门，里面并没有人应声。她有些疑惑，又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快迟到了，我进来了。”她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被子也被叠得整整齐齐。

　　这孩子应该不至于自己先去上学吧？屠欢不解，下楼，发现大门敞开，少年正拿着被锈蚀的园子铲一点点收拾着花圃里破败的根系。阳光洒在他清瘦的脊背，他脚边已经堆积着一些收拾出来的残枝落叶，少年抬手，发力，只听咯吱一声，他手上锈蚀不堪的铲子应声变成两半。

　　屠欢轻轻皱眉，喊着：“怎么又弄这花圃？快过来吃饭。”她从冰箱里取出面包和牛奶，将牛奶放进搪瓷罐中用热水浸泡，免得喝了胃凉。

　　何郁将花铲放到一边，去水泵那洗了个手，收拾收拾准备吃早餐。

　　“你要真感兴趣我今天下班给你带套工具回来，”屠欢摸了摸牛奶觉得差不多温度了，将它取出来递给何郁，“今天我同你一起去学校，需要查案子。”

　　何郁接过牛奶，问道：“还是之前那个易水的事吗？”

　　“嗯，唯一证物死者的手机在水里泡了太久了，鉴识科的人还在抢修，昨天刚锁定的嫌疑人因为目前监控中没有找到他出入小区的证明，所以他暂时也是清白的。只能从死者的朋友下手再查了。”屠欢啃了口面包说道。

　　“他可以翻墙吧。”何郁随口一提。

　　屠欢抿唇：“他确实可以翻墙，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们还需要找到他翻墙的证据，小区那么大，四面都能翻，而且翻墙之后经过的路段全都是随机的，路口监控也只有那几个地方，根本拍不全。”

　　屠欢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若是学校朋友也查不出什么，手机修复又渺茫无期，只能判自杀了。”

　　“姊姊莫要烦忧，虽然我不大明白案子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相信姊姊能给那位死者一个满意的答复。”何郁的目光灼灼，满是信任。

　　屠欢“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吃过早饭后二人乘公交到了桐城一中，正好碰上吴江和楼观二人。

　　“早啊，欢欢。”楼观向他们挥手，笑得温柔。

　　何郁有些不适，侧着身子躲进屠欢背后。

　　“约的七点到，看来都挺准时，”屠欢抬手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和警卫说过了吗？”

　　吴江点点头：“说了，也给看了证件，同意咱们进去。”

　　屠欢闻言就要和楼观他们进校门，突然察觉到躲在身后的何郁。

　　“怕什么，都是见过的人。”屠欢拍了拍少年的肩，神色平静。

　　何郁闻言神情有些僵硬，他说：“我快迟到了先进去了。”随后猛地冲进校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你弟弟似乎很怕我。”楼观轻笑。

　　屠欢摆摆手：“没有的事，楼队你别多想，他就是不太习惯同一群警察相处。”

　　楼观应声，随着屠欢进入了校门。

　　三人很快就找到了柳至嘉所在的初三（1）班，里面的孩子仍在早读，书声朗朗，没有人注意到后门立着的三位便衣警察。

　　吴江看了眼手上的记录本，说道：“柳至嘉的班主任说这孩子生前和一位叫宋怡的女生走的很近，她们之前是同桌。”吴江说完指了指教室中间第四排空位边上的那个女生。

　　“目前我们是封锁了消息说柳至嘉是身体不适休学了，毕竟孩子们快中考了，”楼观盯着宋怡的后背说道，“不过仍然有些风言风语是锁不住的，有些孩子已经知道了柳至嘉的事。”

　　“啧，”屠欢皱眉，“直接叫宋怡出来吧，就说市里领导来视察。”

　　吴江点头，走进教室将女孩带了出来。

　　宋怡似乎是刚哭完，眼睛湿润又红肿，她有些懵：“几位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屠欢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说：“我们去会议室聊聊行吗？关于柳至嘉的事。”

　　听到好友的名字，宋怡的突然瞪大双眼，她盯着屠欢的脸，眼神中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和痛苦。她答应了屠欢的请求，拖沓着步伐随三人进了会议室。

　　吴江给宋怡倒了一杯水，三人围着少女坐了下来。宋怡抿唇，有些犹豫，目光也有些躲闪：“那个，你们是警察吧。”

　　楼观笑了笑：“你很聪明啊。”

　　“嗯……我猜的，”宋怡垂着头，情绪似乎好一些了，“柳至嘉，她，是死了吧。”

　　“你作为她最亲近的朋友，能够提供什么线索吗？”屠欢没有选择回答那个有些残忍的问题。

　　宋怡的神色有些恍惚，她突然说道：“明明她都已经在一点点变好了，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放过她。”

　　“他们？”楼观盯着眼前的少女，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你指的是哪些人？”

　　“是他们逼死了她，一定是这样。”宋怡没有回答，继续喃喃自语。

　　屠欢示意另外二人不要言语，随后她轻轻拍着女孩的脊背，柔声说道：“我们现在手里有一份柳至嘉父母提供的遗书，你是目前来说最后一条线索。你如果知道些什么，我很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很想帮她给她一个真相，我想你应该也是如此。”

　　“遗书，”宋怡笑了笑，“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我们比对过笔迹，确实是柳至嘉本人所写。”屠欢神色平静。

　　宋怡歪头盯着屠欢，说道：“她不可能自杀。”

　　“你确定吗？”屠欢与少女对峙，她读懂了宋怡眼神中纠结不定的情绪。

　　宋怡沉默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我这里有她的日记，我只能提供这些了。”

　　日记是一本牛皮封面的记事本，看起来与普通本子并无区别，宋怡说这是她和柳至嘉二人的交换日记。

　　“我们说好了要做彼此最好的朋友，因此就写了这本交换日记，”宋怡将日记本递给屠欢，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悲悯，随后变成了释然，“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灵魂最为契合的人。”

　　屠欢三人沉默，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二人约好一人写一天的日记，柳至嘉去世的那天，日记本刚好停留在了宋怡的手上。

　　屠欢翻开牛皮封面，映入眼帘的是方才宋怡说过的话——我与她灵魂契合，是世上最亲密的人。随后她随手翻了一页粗略看了几眼，突破合上了日记本，对身边的二人说：“先回局里吧，日记交给鉴识科的人看。”

　　楼观有些不解：“怎么？日记不给我这个队长看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从屠欢手里接过了日记本。

　　“你看吧，”屠欢一脸无奈，“我之前当队长当习惯了，把你给忘了。”

　　他笑着回应道：“队长都能忘，真有你的。”随后他翻了两页日记，粗略瞥了几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所谓青春期少女的伤春悲秋？”楼观指了指第一页的那句话。

　　屠欢笑了笑：“我倒不觉得是什么伤春悲秋。”

　　日记很厚，只剩最后几页没写了，别的全被写满了两个少女难以言说的心事，她们就像是两个不会用言语表达情绪的孩子，互相用文字的方式抒发着难以压抑的情绪，或悲伤，或喜悦，这些全部被记录在一本小小的日记本里。

　　屠欢刚刚翻到的那页开头就写着一件困扰少女多年的难以启齿的往事，她不忍细看，只是粗略扫了两眼，就合上了本子，她在想，这对于一个只有15岁的孩子来说，或许过于阴暗和残酷。

　　她想起了被锁在地下室多年的何郁，又是什么支撑着他，真的只是所谓的命贱好养活吗？

　　那天红港那头说何郁是那两人的养子的时候，她其实心底倒吸一口凉气，电话那头说这孩子早在四年前就被报了失踪，没找到居然一直被锁在地下室，那人确认了何郁没有参与过任何一起贩毒案件，并且说红港这边的身份他可以帮何郁注销，让屠欢在桐城给他立一个新的户口。

　　光被锁在地下室四年已经是难以忍受的折磨了，但何郁似乎除了瘦弱些，有些一惊一乍，别的方面与正常孩子并无区别，他好像早早就学会了伪装情绪这项技能。

　　屠欢有些头疼，她揉了揉眉心。

　　“小吴，下班之前记得提醒我买园艺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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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已经在步入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