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欲徒欢》个中好手

4、楼观

　　何郁住下来的第二天，吴江刚走没多久，电工就来别墅里接电线了。电工乒乒乓乓钻墙接线搬梯子聊天大汉痴笑了多久，他就在床上瞪着眼干躺了多久。

　　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六点三刻，仲夏时节的天依旧明如白昼。

　　何郁还在考虑要不要再眯一会之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少年心里明了是屠欢进来了。

　　“下去吃饭。”

　　真是万年不变的冷漠语调啊，何郁感叹，应声支起身体，望向门口的屠欢。他的头发有些乱，不，是很乱，可与鸡窝媲美。

　　屠欢皱眉：“饭吃了给你理头发。”

　　何郁猛然瞪大了双眼，他听得清楚，不是带你去理头发，不是外面的理发师动手，而是给你理头发，是屠欢亲自操刀。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神色平静的屠欢，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门口就没了人影。

　　这……何郁愣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要下去吃饭。他抬手理了理不堪入目的乱发，才发觉自己耳根有些温热。

　　大抵是因为不习惯这样被善待的生活吧。

　　何郁也没多想，下了床准备吃晚饭。

　　今天这一餐很丰盛，八仙桌上大大小小布了六七道菜道菜。何郁不禁好奇，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做的，你可以先尝尝，一会有客人来。”屠欢身上的围裙还未脱掉，罩在她身前，上面留了许多污渍。

　　窗外是火一样的夕阳，照得屠欢一侧脸红彤彤的。她双手侧到身后解围裙的结，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这样，好像有一些贤妻良母的感觉？

　　何郁勾起一侧唇角，有些不明缘由的喜悦。他尝了几样小菜，入口咸淡适宜，很是可口。

　　“姐姐，”他的脸上溢满了温和与欣喜，“这么好吃的菜，我通通吃了吧，别留给客人了！”

　　屠欢将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神情嫌弃：“你倒想做个撑死鬼？”

　　何郁嘿嘿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目光里透着狡黠：“姐姐又请了什么客人？”

　　见着何郁一脸的犯贱神情，屠欢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谁，就是警局里的楼警官。”

　　“哦～”何郁有意无意地拉长这一个字，上下打量着一副关你屁事姿态的屠欢，眼里的光有些黯淡。

　　屠欢也不想和这小鬼扯有的没的，直接一屁股坐下来，双手环胸，望向门口，再也没说一句话。

　　天色暗了下来，就在何郁等得有些疲倦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位披月而来的年轻男人。他皮肤有些黑，但一双眼却泛着精光，挺鼻薄唇，身形高且均匀，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干练的气息，与屠欢无二。

　　何郁一下就从椅子上坐直，那种初遇屠欢时莫名的畏惧感又窜上心头，一下一下揪着他不放。

　　男人一脸的歉意，开口是低沉悦耳的声音：“实在抱歉，最近局里事情多，耽搁了小半会。”

　　屠欢笑着回应：“没事，我们也才准备好。”

　　什么叫才准备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好吗？何郁有些闷闷不乐，瞥了一眼在解衬衫扣子的男人，那种畏惧感又翻涌上来。他觉得身子有些僵，手脚都难以动弹。

　　屠欢并没有注意何郁的反应，只是拉开一张椅子，接待男人入座。

　　“观哥，好久不见。”屠欢的眼角上挑，很是明媚，看得出来她开心极了。

　　被称作观哥的男人轻轻抿唇，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交叉，淡淡回应道：“是啊，欢欢，有两年没见了吧？”

　　欢欢？何郁心想着叫的倒挺亲热，一股没由来的奇怪占有欲揪着他的心口不放。

　　大概就是一条流浪狗捡到一块骨头却发现上面有别的狗舔舐过的味道的感觉。

　　何郁垂下了脑袋，整张脸快要埋进饭碗里。

　　这一句话屠欢倒是很受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观哥怎么还同以前一样叫我。”

　　话是没什么深层意思的话，可到了何郁耳朵里就成了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何郁更加郁闷了，但又没有任何理由发泄，只能将碗里的煎蛋用勺子大卸八块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时男人注意到在一旁闷头吃饭的何郁，开口说道：“这位就是你之前提到的远房表亲的弟弟吧。”

　　远方表亲？何郁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这个名头倒也还合适，他这么想着，又继续往口中扒饭。

　　男人又说道：“你好，我叫楼观，在桐城警局做警官。”说着还伸出了手，欲与何郁打个招呼。

　　之前那股畏惧还没有平复，何郁有些难受地伸手回应。

　　常年握抢的手布满了茧子，粗糙划过他掌心的皮肤，不知为何，那种被压迫的感觉淡去了一些。何郁有些迷茫地抬头望向屠欢，她正在夹菜，并没有朝这边看。

　　“你们不能这么做！！！”尖锐的童声在脑海中响起，何郁一阵哆嗦，松开了与楼观相握的手。

　　楼观注意到何郁情绪的变化，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拿了筷子开始吃晚饭。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妨碍我们做事？”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凶狠的警告，何郁皱眉，捏着筷子的手关节发白，有些颤抖。

　　屠欢一抬头就是这样的情形，这个一向无所谓的少年眉头拧成结，但却死死憋着没有说话。她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些词句在心中九曲回环无数遍，终于编织成一句话：“你要是不舒服就上楼休息吧。”

　　何郁闷声回应，随后低着头一路狂奔回卧室，重重摔门，扑倒席梦思上，用被子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屠欢与楼观有些不明所以，二人相视，极为默契地不提及此事。

　　“观哥，聊聊易水的案子吧。”屠欢喝了口汤，转移了话题。

　　楼观放下筷子，向后仰靠椅背，神色有些凝重：“没有凶器，没有线索，易水桥头的监控又恰好在检修，因此也没有嫌疑人，但是也不能完全断定是自杀。”

　　屠欢点头：“再查查吧，或者过几天等DNA报告出来和数据库比对比对。”

　　“就是有些费时间了。”楼观长叹，神情依旧阴沉。

　　此刻窝在被子里的何郁同样不好受。那些他拼了命想要抛弃的旧生活，还是没有放过他。

　　那个男人厌恶至极的眼神，和那个女人鄙夷的笑容，阴暗潮湿的地下暗室，永远触碰不到的外面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翻涌着，叫嚣着，告诉他自己曾经是其中的一部分。

　　突然有些反胃，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何郁努力将自己蜷成婴儿的姿态，可眼泪却这样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带着逐渐消退的温度划过眼角。

　　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被窝里传出来，屠欢立在门口，一言不发。

　　刚刚送走楼观，她没收拾碗筷就上来查看何郁的情况，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

　　这算什么呢？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平时却笑得像个没事人。

　　屠欢蹙眉，退出门外，合上了门。

　　想来这小子躲在这里哭，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窥探自己的狼狈，小孩子嘛，或许……哭完就好了。

　　屠欢转身下楼收拾一桌残局。

　　何郁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他明白自己这次的哭泣并非源自对过往的恐惧，而是来源于自过往中延伸出的漫无边际的绝望感。

　　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使自己被打磨得全然失了棱角，不再拥有少年本该拥有的炽热与温暖，这样的自己，能被屠欢这么一个要强向上的女人一直包容接受多久？到了她再也忍受不了的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郁才肿着一双眼从被窝中探出头来。

　　窗外月光皎洁，分不清到底是几点。

　　今晚来的那个叫楼观的男人，屠欢叫又他哥哥，想必是和她很亲近的人。何郁下床，望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突然记起屠欢说要帮他打理头发，不禁抿唇浅笑，心底漾开几分温暖。

　　他抬手揉了揉长得快遮住眼睛的头发，想下楼喝口水，开门的一刹那眼前突然倒下来一个人，他忙伸手去扶，发现竟是屠欢。

　　屠欢踉跄了几步随后站稳，似乎有些受惊，但很快神色归于平静。她转过身子正对着何郁，眼神有些疲倦，语调也是懒懒的：“刚刚靠门上休息了会，没想到你会开门。”

　　“找我有什么事吗？”何郁别开目光，尽力不让屠欢看清他哭肿的双眼。

　　屠欢闻言勾唇，举起了一直拿在手上的剃刀，眼神里泛着光：“这个，剃头。”

　　她一直等在门口吗？看来是直到自己在房间里干什么所以才没进来打扰。如果自己哭完就睡了呢？她打算等多久？等到天亮？

　　何郁怔怔，突然不那么想让屠欢给他剃头了。

　　这样好的生活，自己值得拥有吗？

　　屠欢见何郁没什么反应，全当他默认了，立马开灯，一把把他拉到椅子上，准备开工。

　　何郁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样落败的自己，不知道是否该接受这一切。

　　女人独有的温柔，每一缕头发的修剪，正红的唇，剃刀的声响，眼角的泪痣。何郁浑浑噩噩，像是失了魂的木偶，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她要是再对自己好一些，自己可能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源自内心深处的愧疚会化作利刃了结自己的性命。

　　地上散落了一小片被修剪的碎发，屠欢意犹未尽地捧着何郁的脑袋看来看去，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姐姐，早些睡吧，还有案子要办。”何郁拿开了屠欢的手，神情黯淡地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

　　这小鬼连句谢谢都没有，心情不好也不能这样不讲礼貌！屠欢心里抱怨着，关灯带门却一样也没落下。

　　这样好的姊姊，要到哪里再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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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自卑者内心丰富多彩又矛盾不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