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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茶马古道 ...

  •   “你见过雪国的群山吗?”
      “没有,它们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我们爬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高高的雪松,只有灰色的石头,和石头缝里顽强生长的苔藓和野花。绵延的冰川横亘在我们眼前,那青灰色和银白色交织的轮廓一如雪国姑娘头顶青碧的玉石,如此纯净光洁。寒冷的空气在我们的鼻腔里穿过,但是我们不觉得冷,只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尘世的一切纷扰仿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向面前的景色看上一眼,你的心也会变得洁白如雪。”
      “后来呢?”
      “下山的时候我们路过一片草原,很漂亮的草原,格桑花和狼毒花在油绿的草丛里恣意盛开,我们走进帐篷的时候,牧人的女儿捧出一大碗酥油茶。我们吃着手抓羊肉,看着牧民们跳起热情的锅庄,然后我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我记得,我还给他们唱了一首歌呢。很老的歌儿了,我都记不得是跟谁学的了。”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叶戈把戴镣的双足往稻草堆里挪了挪,微笑着看了阿毛一眼,缓缓唱道:“前面那座山,你是什么山?过了昌都寺,才能到雅安。巴塘奶茶甜,理塘糌粑香。过了八宿,就到芒康。
      前面那条江,你是什么江?过了中甸城,才能到丽江。大理姑娘好,普洱茶叶香。茶马古道远,人间到天堂……”
      “这歌儿可真好听!”
      叶戈对着阿毛笑了笑,道:“是啊,很好听的歌儿,要不是你提起,我也好久没唱了。”
      “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看过那么多的风景。”
      叶戈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我长到十五岁,还没有出过梵若城。”
      “你总有一天能出去的。”
      “可是我们都被关在这儿,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谁知道呢,也许要关我们一辈子。”
      “是啊,太不公平了。”小柯斜倚在草堆上,缓缓道,“你已经什么都见过了,我已经什么都享受过了,现在落到这个地步,至少还有东西可以回忆。但是他呢,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却不得不看着铁窗镣铐过一辈子。”
      “我还想见见我的父母,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现在,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
      叶戈长叹一声,转头望着牢门外的秋阳,道:“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儿。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出生在哪儿。”
      “我知道我出生在这儿。”阿毛轻声说。
      “那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你知道你的故乡是哪儿。但是我,我没有故乡。我从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阿毛转过头,道:“那,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吗?”
      叶戈摇摇头。
      “不记得,很多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走进了一个地下室,大概就是歌剧院的地下室吧,谁知道。然后我顺着一段阶梯走上去,那里的人都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接着走,走到一个有光的地方,那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我走了出去,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巴黎。”
      “巴黎?”
      “是啊,巴黎。”
      “我听说,那是一个很,很——”
      “浪漫的地方。”
      “对,柯大哥。浪漫的地方。你感觉那儿浪漫吗?”
      叶戈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不,不浪漫,一点儿也不浪漫。那地方让我很痛苦,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为什么?”
      “我被一个吉普赛人抓住了,他教了我法语,但是他并想让我做他的养子。相反,我天生畸形的面孔和背后的那对丑陋的肉瘤成了他最好的摇钱树。我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如果他喝醉了酒,或者生意不好,他就狠命地鞭挞我。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忍受下去,我用绳子把这个男人勒昏了,我以为他死了。有人叫来了警察,我本能地跑进了塞纳河畔的歌剧院地下室。一个芭蕾舞女演员帮了我,我到了地下室里,从此以后在那儿定居下来。”
      “然后呢?”
      “然后就有了歌剧院幽灵的传说。我渐渐长大了,二十六岁那一年,我在歌剧院的地下室里闲逛,忽然碰开了另外一扇大门。我走进去,发现回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离开的那个世界,也就是这儿,梵若城。可是,十四岁以前的记忆,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像烟尘一样消失了。后来,我经常在两个地下室之间来来回回地穿梭,有一次,在梵若城这个歌剧院的地下室里,我听见一个女孩在祈祷。她说,她的父亲临终前,说过会派音乐天使保护她。我被她感动了,就每天隔着墙壁,教她唱歌,陪她说话。再后来,我在巴黎歌剧院呆不下去了,就穿过那扇大门,彻底回到了这里。”
      “那,你回来了,觉得高兴吗?”
      “不,一切还是老样子。我进了一个马戏团,那个老板也想借我的畸形发财,我身强力壮,从此所有拆装道具和搬运器械的活儿都交给了我。那时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到红砖小楼里的戴老先生那儿学习声乐。只有在他那儿,我才被当作一个人那样尊重着。再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我杀死了马戏团的老板。被人诬陷的我,逃到了歌剧院的地下室,王夫人帮了我。在阳光下生活了不到两年的我,又变成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幽灵。接下来的故事,你想必都已经听说过了。”
      阿毛点了点头,半晌,他问道:“那,你现在还想戴叶小姐吗?”
      叶戈苦笑一声,看了看牢房的天花板,道:“当然想。”
      “你爱她吗?”
      “爱。”
      “只有你一个人爱她吗?”
      小柯笑了,用手指戳了阿毛的额头一下,道:“我也爱。”
      “你们没有决斗?”
      叶戈和小柯都笑了。
      “有过那么一次。”
      “后来呢?”
      “后来?”小柯一笑,“后来,我退出了,跟他成了朋友。”
      牢门的锁忽然刺耳地响了起来,一个凶狠的声音在外边叫道:“打地界啦——阿毛,出来!”
      这一声喊,把三个人都惊呆了。阿毛恐惧地看着牢门,上下牙齿止不住地打架。叶戈和小柯对视一眼,脸上是怜悯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犯了什么法?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你们居然也要处死他?”
      狱卒什么话也没回答叶戈,只是恶狠狠地走进来,跟拖死狗一样,把尖声哭喊着的阿毛拖了出去。牢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几只受惊的蝙蝠从屋顶的角落飞了出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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