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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卖糖歌 ...

  •   “我本来是不想跟任何人见面的。可是我实在想见你们,所以就借着定做云肩的事情把你们给找来了。”
      柯夫人带着他们到了疏影轩的前花厅,原先陈列玩偶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起居室,一套藕荷色提花绣金沙发摆在当中,波斯地毯上列着两张玄色底子洋漆描金梅花小几。鲁妈从后花厅进来,在小几上放下三杯茶水,对着柯夫人微微一点头,迅速地退了下去。
      “来,尝尝我新买的兰雪茶。”柯夫人一边让他们,一边笑道,“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现在市买的茶叶都不好,我这还是从黑市上托人收来的,味道还不错吧?”
      玛格丽特笑着抿了一口,把茶杯放下,道:“好是好,可惜没加糖,喝起来总不是很习惯。”
      魏青和柯夫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你呀你,虽然一嘴流利的四海话,骨子里还是改不了的法国味道。”柯夫人道,“听说魏青得了什么抑郁症,现在可好些了?”
      魏青点了点头,笑道:“好多了。”
      “那就好,年纪轻轻的,做下个病根不是玩儿的,虽然现在好了点,还得好生调治才是啊。玛格丽特小姐呢,咖啡店还是老样子?”
      玛格丽特有些尴尬地一笑,道:“老样子。老客人喝不起咖啡,新的客人来的又少,本来想关张不做的,但是现在的市政府又不让歇业,说要维持市面稳定。”
      柯夫人冷笑一声,端着茶杯道:“何尝是他们要维持稳定,分明就是粉饰太平,做给国际上的同盟国看的。他们就是想把梵若城弄成一具花花绿绿的僵尸。”
      魏青点头笑道:“多日不见,夫人您的嘴还是这么厉害,一点不饶人的。”
      “厉害有什么用啊。”柯夫人缓缓道,“就好像这墙壁上的香樟,香樟树上画着的白色乌鸦,其实已经只剩下一点可笑的坚持了,还是这么苦苦地熬着,不肯剥落下来。你们不知道,有时候我一觉醒来,都不想下床,就想那么静静地躺着,一路躺到闭眼的那一刻。”
      谈话停住了,玛格丽特和魏青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应该跟柯夫人说什么才好。安慰吗?事情过去几年了,多说恐怕戳人痛处。如果一言不发,又似乎过于拘谨冷淡了。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于是索性看着墙上的壁画发呆。
      香樟树的枝叶繁茂丰盛,树梢上停着一只只白色的乌鸦,他们高傲地占据着树的顶端,眼神投向遥远的天际,仿佛已经和尘世远离。天空是灰色的,一只只黑乌鸦和白乌鸦在空中缓慢地飞行,它们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点落寞和迷惘。黑色的乌鸦总是能找到许多朋友,跟它们一起飞翔,而白色的乌鸦,则往往形单影只,像是墙角独自盛开的梅花,无人欣赏,无人聆听。
      “这壁画还是闵刚帮忙画的呢,一转眼的功夫啊,两年都过去了。有时候看看自己鬓角的白头发,真的觉得人生就跟流水一样,从少到老,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两个老柯都走了,留下我一个,在路上走着,不知什么时候也就跟他们去了——”
      柯夫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那个寂静的夜晚,老柯在炉火旁对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那么清楚。
      ——“其实,我早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你丈夫去世以后,我一直只敢远远地望着你,我怕,你会把我当成他的影子。”
      ——“很久很久以前,我母亲跟我说过一个故事。她问我,如果你要做乌鸦,是要做黑色的乌鸦,还是白色的乌鸦?我很奇怪,乌鸦为什么有白色的?她就跟我说,白色的乌鸦,是乌鸦里的异类,为族群所不容,所以注定一生都孤独地飞翔。但是白乌鸦并不因此仇恨黑色的乌鸦,他们坚定地相信,白色的羽毛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不是罪过。为了感谢上天,他们一生都在努力地飞翔,从来没有停止过。”
      ……
      隐忍了两年的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玛格丽特见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递给柯夫人一块方巾。柯夫人拭了泪,转头看见他们俩年轻的脸庞,又忍不住微笑了。
      “今年清明的时候,我们一块儿去老柯的坟上,给他们俩献几束花吧。”

      “他的血样还是老样子,DNA的分析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穿大红扶桑国服饰的女子面前,恭恭敬敬地道。那女子回头冷冷地瞥了那男子一眼,道:“是吗?那就奇怪了。他的背上,明明长着一对翅膀,如果不是基因变异的话,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呢?”
      “审讯也进行了好多次了,他不管受了多重的刑罚,死咬住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女子的冷笑更深了。
      “拖着吧,看他能拖到几时。有枯叶蝶在,这些家伙的反抗怎么着都是徒劳。”
      “对了,兰姐,我刚才得到了上峰的最新指示。”
      女子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是吗,他都说些什么?”
      “这是我拿到的字条,你自己看吧。”
      兰姐接过字条,拿到吊钟台灯下一看,只见一句古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转过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墨色裙摆掠过厚厚的羊绒地毯,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他没说这是什么意思吗?”
      那男子皱了下眉头,道:“没有。”
      兰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焦躁地用涂得暗红的长指甲拍打着桌面,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事情没有?”
      男子想了想,道:“有的,他说,那个转基因的计划要加紧进行。”
      兰姐的眼睛忽然一亮。
      “什么计划?”
      “转基因计划。”
      兰姐听完一笑,抬头看着天花板,忽然重重地鼓了三下掌,朗声道:“妙,妙啊!有这个计划在,叶戈他说不说实话,对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我不明白——”
      兰姐微笑着用手势打断了他。
      “你不用明白,等我的吩咐就好。行了,就这样,你下去吧,我忙了这半日,身上乏得很,得去抽一口提提神。”
      “是。”
      男子垂着手小心地退下,并且轻轻地带上了门。
      在这个起居室的角落里,有一张酸枝木的罗汉床,床上一方小几,上头陈列着精致的鸦片烟具。兰姐缓缓地走到床前,撩开裙摆,往软垫上一靠,顺带放好了旁边矮柜上留声机的唱针。一个颓靡的女声幽幽然响了起来。
      “烟盘儿富丽烟味儿香,烟嘴精致烟泡儿黄。断送了多少好时光,改变了多少人模样。”
      兰姐在鸦片腾起的烟雾里陶醉地闭上了眼睛,留声机里的女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唱着,似乎不知道这个场景在他人看来是何等地有讽刺意味。
      “牙如漆,嘴成方。背如弓,眼向上。眼泪鼻涕随时淌,啊——你快快熄灭了迷魂的灯,你快快放下了自杀的枪……”
      兰姐把烟枪往几上一搁,懒懒地翻过身去,就在这烟榻上打起了盹儿。留声机里的女声依然响着,因为无人来听,歌声略带了寂寞。
      “换一换口味来买块糖,谁甜谁苦自己去尝。卖糖呀卖糖,卖糖呀卖糖……”
      这梵若新曲里的歌手还不错么,兰姐想,改日,倒要会一会这个女人。
      在疏影轩的老房子里,柯夫人也在听这首新谱出的《卖糖歌》,一曲终了,她不快地把收音机关上,有些烦躁地走到院子里,看着漫天晴好的日光,忽然有种怅惘袭上心头。
      “连吟凤这样可爱的丫头都被他们弄了去,以后梵若城的歌儿,怕是怎么唱也着不了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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