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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蒹葭之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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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廊下,深达寸许的冬雪,带着恍眼的白。
沈青稚眨了眨眼,呆愣在原处。
“稚姐儿?”沈苓绾望向身后突然愣在远处的娇人儿,“怎么了?”
沈青稚恍惚回神,她眸光淡淡从不远处月亮门洞扫过,轻轻摇头:“没什么,许是冬雪恍眼,我看错了。”
不远处的月亮门洞连着外院,天色尚早。那里除了一颗青翠的老松,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四周都静悄悄的别无他物。
冬日寒风凛冽,檐廊四周挂着厚厚的冰凌子,天沉的像是要坠下来。
眼瞧着又要落雪了,得赶紧回了院子里才是。
沈青稚轻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双颊已然被冻得泛着桃粉,她声音清浅:“大姐姐我们回吧,前头母亲与表姑娘一同回了青琼居,虽然祖母做主要让她搬到客院,这事儿恐怕还没完呢。”
池青莲能在大房兴风作浪,让梅氏独宠她十年,可见那手段定不一般。
京里的天气,自然不能与江南常年暖和相比。
沈苓绾想到那人,语气恼怒:“那位表姑娘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仗着前些年勾搭上三皇子,皮子里不就是个商贾女,祖母能给她这般脸色,让她在府里头猖狂无度!”
佳人渐远……
*
冬雪,渐下渐大。
随着姐妹二人离去,抄手游廊变得静悄悄的。
许久后,那颗被积雪压弯枝头的青翠老松后头,走出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人。
男人隐在茫茫如絮的雪雾里,看不清具体面容,头戴玉冠,身形颀长,沉金冷玉般的气度,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外的凉薄。
男人许是在那老松后头站得久了,肩发上早已落满积雪,他却浑似不觉,眸光幽深依旧盯着不远处回廊,颌骨微绷,更像极力克制着什么。
月亮门洞连着外院的那头,有一人冒着风雪匆匆赶来。
沈言珩作为淮阴侯世子,自然也算上京皇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但论手段和城府,他恐怕不及眼前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十分之一。
看着这位站在青翠老松下,已不知多久的男人,沈言珩瞳眸微沉,不动声色扫了眼空荡荡的抄手游廊,这才出声上前道:“下官,见过贺大人!”
贺愠回神,不甚在意掸去肩上积雪,神情清冷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那张清隽冷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世子。”贺愠开口,语气也如他人一般淡漠疏离。
只见这位在上京皇城令各家贵女闻风丧胆的贺愠贺大人,他慢悠悠在衣袖里掏了掏,掏了一封奏折递到沈言珩眼前:“顺路,便帮沈世子的也一同带上。”
沈言珩愣愣接过贺愠递到手中的奏折,只觉得那本东西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毕竟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瘟神贺愠。
他虽只在朝中挂了个太子太傅的虚衔,但此人却是天子近臣,更是丹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
好端端送个奏折?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贺愠,怎么可能。
贺愠离去,沈言珩一言不发盯着手中奏折,许久后他突然抬头,眼眸凌厉望向身旁候着的小厮川柏:“前头游廊可还有别人?”
小厮川柏赶紧摇头:“没有。”
沈言珩闻言皱眉,沉下心思正准备往回走时,他脚步一顿又道:“二姑娘可是回府了?”
他口中的二姑娘,自然是大房嫡次女,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沈青稚。
川柏赶紧道:“是的,二姑娘昨儿晚间回府的,只是……。”
沈言珩看着小厮川柏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二姑娘是昨夜提前回府,老爷不在府中,府里也没得个消息,这些年表姑娘占了二姑娘的青琼居,大夫人连客院都还未收拾出来,昨日二姑娘还是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安置的。”
“今儿一早,二人去给老夫人请安,只是老夫人是万福堂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的不敢随意打听,不过听说表姑娘最后吐血晕了过去……”
沈言珩听得直皱眉,这些年他并未在上京久居,他回京的时日,也就比沈青稚早了小半月而已。却不想自己那个自小病弱,不受生母重视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回府,却还是这般待遇。
当即,沈言珩脚下拐了个弯,直接往沈苓绾的漪澜苑去了。
……
姐妹二人才坐下的功夫,就有小丫鬟进来说是老夫人的万福堂来人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贴身婆子孙妈妈,这孙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打扮的妇人,和两个相貌中上的丫鬟。
沈青稚看着几人,心头暗想:果然来了!
在孙妈妈面前,就算是沈苓绾不敢托大,她吩咐小丫鬟给孙妈妈搬了个绣凳,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软:“这雪天路滑,孙妈妈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吩咐下头的小丫鬟跑一趟就是了。”
孙妈妈也不见客气,气定神闲就在绣凳上坐下。
笑着道:“这不,老夫人给老奴吩咐的差事儿,老婆子可不敢托大,就算再冷的天儿也是要亲自跑一趟的。”
孙妈妈转头看向沈青稚:“三姑娘好福气。”
“老夫人心疼姑娘,看姑娘这一趟回来有些过分清简,便从自己的万福堂里拨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过来给姑娘随便使唤!”
说到这,孙妈妈抬手用帕子掩了嘴角笑道:“如今姑娘可是老夫人最心尖尖上的人儿,这全府上下,也就只有姑娘独独这一份荣宠。”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外乎是沈青稚若敢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
上赶着送来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沈青稚想着就算这人无论如何是不能进她的院子的,那到了嘴边的拒绝,因外头一道匆匆而来的身影,顿时转了一个弯儿。
她笑着朝着孙妈妈道:“既然是祖母给的,我自然是要收下的,不过孙妈妈你们可不许笑话我,说我年纪小不懂事,抢了祖母院子里的下人使唤才是。”
孙妈妈眼角挂着虚笑,听得沈青稚同意,她笑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姑娘愿意收下,老夫人心里头才妥帖,这也是姑娘的福分。”
“你们几个,还不快点过来给姑娘见礼!”
万福堂出来的那三个丫鬟婆子,赶紧上前给沈青稚行礼。
这三人,一个看着就精明算计妈妈,两个年轻貌美丫鬟,通通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也正好了,一个贴身婆子,两个贴身丫鬟,万福堂里那位老太太可都算计全了,沈青稚心头冷笑,她才刚回京呢,府里头就软的硬的都想拿捏她。
眸光淡淡从那三人身上扫过,她让贴身丫鬟书客拿了打赏的银钱,递给跪在地上的三人,这事儿便算是应下了。
孙妈妈心头悄悄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瞧着清冷不好说话的三姑娘,竟然是这般的好拿捏。
当下孙妈妈也不敢不多留,赶紧起身告退。
……
孙妈妈前脚才走,后脚梅氏就带着丫鬟婆子,沉着脸从外头进来。
沈青稚瞧着梅氏的神态,双眸泛红,神色憔悴,前头恐怕是哭过一回,这都来不及整理,就匆匆来了漪澜苑。
“母亲。”沈青稚起身行礼。
梅氏瞧着沈青稚那张比外头积雪还冷然的玉润娇颜,她心头握着一股气,想着池青莲从昨天她回府开始,连带的委屈。
梅氏上前一步:“青稚姐儿。”
她对上沈青稚平静无波的双眸,眼里泛起浓浓失望:“稚姐儿,你不过才回京什么也不懂,为何这些年日日修佛养性,却还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十年前你便厌极了她!如今都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般?”
沈青稚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眼里透着无辜,不解看着梅氏:“女儿不知母亲说的是何事?”
梅氏冷笑:“当年青莲姐儿痛失双亲,初来乍到你不喜她,大冬日里把她推到结了冰的池塘,差点就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如今你一句不记得她,就想轻轻揭过?”
“就算当初的事你不记得,那如今呢?如今你青莲姐都那般跪在老太太院子里,低声下气给你道歉,你为何还不肯原谅她?还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就想把她逼出侯府?”
沈青稚站直了身子,双瞳孔乌黑,瞳眸里疏冷得像藏了斑驳星河,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哑意:“母亲要女儿原谅她什么?女儿回京还不足一日,何曾说过表姑娘半句不好?”
“女儿不懂,母亲好端端为何怪罪于我?”
梅氏愣住,她竟不知如何反驳,也实在拿不出自己嫡亲的女儿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青稚慢慢往前迈了一步,几欲逼到梅氏跟前,声音清寒黯哑:“就如当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池家表姑娘落水,母亲可信过女儿一分?母亲觉得愧对池家,那为何连带这女儿,都要同你承受那份愧对?”
一时间,梅氏无言以对。
她只得揪着青琼居一事不放:“当年的事先不论,如今你不就是因着青琼居记恨青莲么?那不就是个院子?本就谁住都是一样,而且你青莲姐姐自小身子骨就弱,那年失去双亲后,她更是受不得刺激。”
“你难道要硬生生逼死她的命去,才甘心不成?”
“身子骨弱?受不得刺激?”沈青稚咬着这几个字,巴掌大的小脸上神色冷厉微绷,“难不成在母亲看来,女儿这副天生心疾的身子骨,就是铁打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