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57、微小角色

　　是独自一人面对广阔的世界，复杂、丰富、多样，甚至无法理解。但是我会努力，走出自我的小圈子去接受一些新的事物，我会坚持梦想尽管我现在不很明确我到底是应该有个什么样儿的梦想。

　　经纪人说，“粉丝把你当女朋友才愿意为你花钱。”我不同意。大型传媒公司主播，穿着暴露、行为大胆、毫无下限，对爱情的公然背叛——真的是我们所追求的艺术吗？她，算不得一个令人信服的经纪人。尽管她生得精巧可爱我愿敬她三分，但后来听她说这般的话说得多了，只觉得她眼里只有金钱、利益、规则，真是叫人厌恶。

　　不想听她把性感说得落入俗套，不想听任何人的指导。
　　打扮漂亮不一定是为了给谁看——打扮漂亮就是为了自己开心啊。

　　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我不会做这份工作太久的，存在太多不同观点了。不是有理有据的不同观点，而是令人心生抵触又无法与之共商的不同观点。有时候我觉得，我似乎没有商量的权利我也只是作为小白所以最好闭嘴。2019.07.01

　　看到有人进来都要对着名字调侃一番，我因此收获了第二个粉丝“至尊宝”。后来得知他只有十九岁，是重庆一家直播公司的运营。怪不得他一上来就直言让人家别刷带有“幸运”二字的礼物要换一个，怪不得看到有自带财富等级的小哥哥在就让人家上去PK，怪不得在我直播的任何时间段他都可以时不时来看我。

　　我不是也撩到他了吗？只因为一开始的一句经典台词，“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但是，他说愿意看我直播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一点儿不俗气，而这个平台的其他女主播大多走低俗性感路线，他公司还有很多女生吸烟，他都不喜欢。但唯独觉得我轻巧可爱，出淤泥而不染。我就答他，“白莲花？”他说，“不，傻白甜。”我说，“你怎么就看得出来我是个你定义中好女孩儿，我这不也是蹚了这趟浑水了？”他说，“你这不还没播几天嘛，没受什么影响。”现在的男孩子都这么会说话的。

　　午饭时听我们的女经纪人说起，她在这个小直播平台工作已经有四年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年纪轻轻五官精致，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小白菜”，却不怎么朝气蓬勃。她又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了，声音外放，躺得四仰八叉。每当看到这样子的她，我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可以过得更好的。就算收入不错，但这也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没有爱慕、没有尊敬、没有神圣感，只有——她躺在沙发上，她点起一根烟，她头发乱糟糟的，她张口闭口就只有怎样挣钱。

　　这是我最不喜欢的样子，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生活。但在这里，我找到了不受约束的自由感，是的，一种难以名状的自由，不受巨大城市禁锢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自由。我喜欢这种自由，我却不喜欢这份工作。如果说，一定要思考工作本身的意义的话，那些低俗男人只会觉得在我这里不可放肆从而也不会生出怜悯之心。

　　但矛盾的是，直到今天，我在这里寻到了平静，来自安定的平静。2019.07.03

　　我觉得我成为了一个游戏角色，被人观看被人耻笑。而在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里，有的是多重的恋爱关系以及荒谬的反抗瞬间，还有被征服的耻辱感。
　　我不想违背本心我不想认不认识都开撩，高不高兴都微笑。

　　而我的第三个粉丝“红颜叹”，他也明明很不真实不可靠。我都知道他在这个平台很久了，守着主播也不过是一场游戏。可是看到他给别的女孩子占座位的时候，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直就把他当自己家的哥哥，怎么可以对别人好？况且，一直都舍不得送我礼物，就舍得给其他家女生占座位？我都要失业了喂他还是无动于衷。

　　他解释说，“她是我帮会的，你看我头像后面黄色的标志就是帮会。”
　　“一个帮会百八十人，你都去帮忙占座好了。”
　　“看空的才占的，花钱的我不占。只是去那里集结下。你这是怎么了？”
　　“因为我是新人，所以才觉得好欺骗。”
　　“不是。”他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不想看，反正就是心里不舒服，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集结下就走了又没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不知道，反正都是假的。”
　　“什么都是假的啊？我什么都没做，就问了句话就走了。有必要生气嘛。”
　　“你觉得没做就没做。”
　　“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也不知道。”
　　“就因为跑去占了个座？”
　　“问我干什么！”
　　“集结完就回来了，我一直呆在你这里。”
　　“你解释我也听不懂。”
　　“你能不能好好的。”

　　我朋友圈的朋友们对我说话都会很客气的。所以——今后，但凡有谁惹我不开心了，删。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些无来由的情绪，我也根本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无论真心或者假意。因为明明白白被告知，工作过程中出现的情绪都是假意，所有话说出口的最终目的都是要礼物。我一时糊涂，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在假意感情背后的真实情绪，这些，到底都是为什么啊？

　　就只是在我被对面欺负的时候，莫名对面管理撩了我又跑了。这种渣男就应该收拾，我就过去对面直播间，对，语言攻击，其实也没有很过分吧但对面主播就表现得很气急败坏，像是我无端拿了他家的白菜，不分青红皂白她一定要对我恶言相向。可是，关她什么事儿啊，撩人可以不负责任吗？

　　“红颜叹”就那时候竟然舍得出面来为我打抱不平了。而反向思考，我当着他的面撩其他人的时候，他怎么想？我总是无法做到，同时照顾很多人的情绪。2019.07.05

　　“至尊宝”说，“你一开播我就来了。”
　　我说，“我没看到啊。”
　　他说，“我用小号登的。”我以为他一直都不会来了。他说他以后都不来了并且一天没有理我了。

　　“才不信嘞。”
　　“我用小号登给你看。”

　　“诶，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天啦，感动了。我以前都不接受别人的好的，或者说，没有人对过我这么好，吵完架了放不下面子来道歉却又偷偷守在身边。我说，“我都快失业了，你才知道来。”

　　“失业就失业。”

　　“昨天是想辞职来着，可是天忽然下雨了，现在辞职我都没办法可能得露宿街头了。”开玩笑的大概也不会这么惨，但是离这也不远了，源于我总是制止自家粉丝给自己刷很多礼物也拒绝穿过于暴露的衣服。我已经连续很多天没什么收入了。无意间听到经纪人在打电话的时候说，“她播一整天挣不到一顿饭钱，该考虑劝退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她在说谁，但我的业绩和其不相上下。

　　他就刷礼物，一直刷一直刷，不说话。
　　“你是不是大晚上的太困了糊涂了？停。”
　　他不停。

　　“你刷这么好几十，要分给平台，还要分给公司的。别刷了，拿去买好吃。”
　　他不停。

　　我下播，他不停。情急之下我竟然觉着下播以后就刷不了礼物了，但是没有。我多少也了解了平台的一些使用规则，一慌张就都想不起来了。

　　他停了。
　　我默默念叨，“下播也能刷……”
　　“下播本来就能。”
　　“那我可以踢你出去，好办法哈哈。”
　　“你看，今天你在头条的位置。”
　　“哇，真的哎。”我宣传照，在平台封面，简直不要太开心！
　　“可以一直在吗？”
　　“只有半个小时。”
　　“那也……不错！”

　　到夜深人静时，大致凌晨三点了，来直播间的人愈来愈少我也不再讨好他们，忽然就——开始想自己的心事，“好想谈恋爱呀。”我自言自语。

　　“至尊宝”忽然出现，“那么，谈吧。”他就勉强充当一下我的男朋友？
　　“不，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啊。我不谈网恋了。”
　　“看直播也算见。”

　　“美颜开得过头了，终究不真实。哎？有蚊子咬我。”
　　“快下播，留在这里干嘛？喂蚊子啊。”
　　“没有啊，留在这里，至少还能陪你说说话。”隔了那么一会儿了，我说，“我在看大主播的直播。”有点……目不忍视。

　　“还说不好意思看，看得这么目不转睛的。”而他，在看我。
　　“是吗？随便给我一个什么MV我也会这么认真看的。”专心惯了。但我必须知道，也许他看的，不止我一个人，不是也许，是一定。2019.07.05

　　睡觉了，同样也到了室友柚子下播的时间。她又开始日常抱怨了，“又没睡好觉，烦死了。”“找不到眼罩了，焦虑，根本睡不着！”“这个粉丝真的是，恶心！”在镜头面前保持微笑，在镜头之外一脸烦躁。我也不希望生活在我身边的人是这样子的。我希望她积极向上还乐观美丽，自己能够处理好很多事情，这多好。

　　这个充满痛苦的城市——
　　却，从来不会因为痛苦就奄奄一息啊。
　　陷入如此的泥沼，正是我眼高手低最明显最快速的后果。

　　那个昵称是至尊宝的男孩儿说，“你一直可怜别人，可是谁会因此可怜你呢？”所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些吧。

　　为了感谢第一个粉丝葫芦丝出资帮我升级，我需要像其他女主播一样在页面上挂上“葫芦丝我男神”，并且一直保持微笑。但那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过得无比煎熬。再一次让我觉得无法接受，这样真挚而又神圣的词汇怎么可以运用得如此随心所欲、不情不愿、令人作呕。

　　只是在那天，下播以后，我格外想念过去的事情。我一次又一次点开了——我高中喜欢了三年的邬冰块儿的对话框。再三犹豫的最后，被困顿和疲倦包围的最后，意识模糊里我还是给他发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什么也无法蕴藏的话，“邬瑞泽，是，我男神。”最初，最后，永远——在大学结束之后，永不会有第二个。至少在十七八岁年纪的喜欢，是没有任何的华丽包装也没有一点掺假的一心一意——真心实意的喜欢。

　　第一天进来小区的时候，仙境般的环境让我一时间觉得——我以为会在这个地方生活得很久，就像我以为我会待在我喜欢的男生的身边一辈子一样。但是二者性质不同的，前者因为思想见地的广博性和正义性与平台本身风格走向的不融洽，后者因为多刻骨铭心的青春也抵不过注定流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