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89、风和日丽（二）

　　开始对一个人产生期待，期待每天都能够看到他，不过是为了和他多说几句话——这样，生活会忽然陷入明显的孤独吧。

　　李洛凡来了，自从跟了我的周末课，周一到周五他一放学便照例先来我班里探望。“那群小兔崽子不听话，你给我说，我去揍他们。”这句话很不知天高地厚，很不怕得罪人，很暖心，又很似曾相识。先前也有孩子跟我说过，他不仅仅说，他还时常照做。
　　已是先前了。我不奢望叶尔多斯回来，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回来。

　　我好像又遇到了一个会关心老师的学生，他更成熟，他会弹动听的曲子，他也思维灵敏，我不用强求他做多少数学题因为我不带他的晚辅，我最多嘱咐他一天问数学老师一道数学题。他不会因此记恨我，我想他一定不会。

　　他性格好，又聪明伶俐懂事，有时候确有点贪玩，他在我面前的形象总是如此，尽管其他老师对他褒贬不一。尽管，数学老师说他鲜少写题还扰乱纪律，英语老师说他公然在楼道里牵手恋爱太张扬，应该告知家长！可这些在我眼里，并不算得缺点，在我的课堂上他没有懒惰也没有贪玩，恋爱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必对之嗤之以鼻还严厉追究。

　　只要一个学生，他能体会到老师的辛勤，他能够予以关心，他能够坦诚相待，他能够一心一意地信任人，我想，这才是一个学生对于一个语文老师来说，最可贵之处。所以呢，比考得何等高的分数更加可贵的东西，是他会给予人以温暖，是他与生俱来的良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非金石，孰能无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最丰富也最独特之处。

　　除了上一句，李洛凡今天还笑嘻嘻跟我说，“老师你表扬我了，学校老师也表扬我说我课堂发言更积极了。”没有人不爱被夸赞的叭。2021.05.25

　　你的生命中忽然出现一个人，他每天都按时按点跑来跟你分享他的日常，这么过了快一整周。所以每天快到这个点的时候，你就都会盼着他的出现。原来平静孤寂的生活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换上了另一种形式的孤寂。因为见到他而感到快乐，因为见不到而倍感孤寂，快乐总是用加倍的孤寂换来的吧。

　　“尽管你在我面前，我却还是会觉得，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招摇》
　　他的家长兴许不会续班，我的暑期也兴许不会开八年级的课程，毕竟年级太分散需要备课的内容也就太丰富，只有的时间备没有时间琢磨加过课，课堂呈现也并不令人满意。少而精细才是我现在的追求。然而，他几乎每天都来我班里。

　　想想最近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有一个男孩忽地闯进我心里了。
　　第一次给七年级孩子上公开课时，李洛凡坐在黑板旁边，吵着嚷着，“老师我是不是挡住你写字了？老师你这身衣服真好看！”课听了多少不记得，话倒是说了好些。

　　后来便来了我语文班，班里人不多，属他穿得可时尚。第一次课就和旁边女孩子在桌下手拉手，因此受了些教训，“恋爱的事私下里谈，像课堂这样的公开场合，这样学习知识的神圣场合，应该得到尊重。”那时候我还蛮严肃的。

　　后来那女孩子上课就怼我，总是抓着一个知识点开始诡辩，“花苞怎么像船舱？怎么能像一个笑容？”“把花苞比成船舱是形似，把花比作笑容是神似，前者具象，后者抽象。”“船舱怎么能像一个笑容？一个人的嘴巴在大海里笑着？”“这里的本体、喻体还有待甄别。”“总之它不能像一个笑容，这令人无法理解。”是的，我总也不理解她为何要刁难别人刁难自己，许是习惯了。

　　这个女孩，名叫李恩菲，也是上次招新活动我签过来的。当时她的妈妈说孩子叛逆，不愿参加晚自习，在家里经常看电视，实在是令家长颇为苦恼。我说，“追剧啊？那不是，初一晚辅班也有很多帅气小哥哥，你这么告诉她，兴许她就心动了呢。”
　　果真，放学后过来了。同老师说李恩菲来第一天，瘫坐在黑板旁，靠着墙，给椅子也不坐，给桌子也不用，令她大跌眼镜。我就安慰说，“这孩子能留下，能学好，你也功不可没的。”
　　不曾想如此之快，才来没几天就有了男朋友了。

　　后来上课李恩菲说脚疼出不了门，等妈妈送所以迟到了。迟到了又说肚子饿，头晕眼花，早上醒来到现在没吃饭所以也不想张口答题，我便应允了。
　　再过几节课，带着一瓶奶茶，我开玩笑道，“只买了一瓶啊？男朋友呢？”她惊诧道，“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你们这点小心思第一节课就体现得很明显了。”“我买了一瓶，我自己喝。”“他呢？”“不管他，想喝了自己买去。”

　　我当时只是疑惑，现在的小孩恋爱我越来越不懂了。想是曾经这个年纪的我喜欢谁，都想把最好的给他，宁愿自己不吃饭也要留着钱买水给他喝，不敢大张旗鼓地牵手，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得足够幸福了。眼前的这对，能牵手，能每天都见面，他说在学校里他谁都不怕就怕女朋友，她也时常一个犀利的眼神告诫他要好好学□□觉着是相互关心的，可也总觉着貌似神离，比起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爱情，缺少了些什么。

　　李恩菲总是怀有一种优越感，希望他保护她，希望他让着她，对他有严格的要求，希望能拥有掌控权。可是我从未感觉到他们之间，她对他有爱护，有欣赏，有眼里泛着光的瞬间，反倒仅仅是一种霸占。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偶尔有学生五年级就恋爱的，六年级也恋爱的，孩子们的爱情，他们自己定义自己经历，我全然多说不上话，做一个安静的观察者也不失有一种乐趣。
　　可我何必观察了别人的爱情，观察到自己心里去了。

　　第一次见李洛凡时候，他穿一身黑，我当时没有想起些什么陈年旧事，只觉得他在外表上不失有一种魅力，兴许只是衣服的魅力。我注意到的人很快就会恋爱，这是个亘古不变的定律。后来他在班里弹吉他，那时我真是激动极了。想是毕业之后的九月，乾浅叫我去看过吉他协会的路演，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能亲身听到现场版乐器演奏了。我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这绝对是出自真心的夸赞。李恩菲不以为意，只说，“我也会跳舞。”我便起哄道，“一人奏乐一人配舞，岂不美哉？”她说，“那是绝不可能。”便也如此扫了兴致。

　　过了半月再上课时，他俩儿坐得很远，两米之隔。
　　我以为他们闹了什么别扭，轻问了句，“你们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不愉快么？”无人回答。俩儿人就只是听课，李恩菲听得极为认真，而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会说些无关话题。李恩菲作业也写得又快又好，还是不愿意给他看到，他慢吞吞写，还是像往常一样乐呵呵。
　　课后他过来逗她，她躲着，跑出去，他便追出去。

　　周一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晚自习，说要问题。问题之前先分享了一些他在学校里的趣事，“即将运动会了，我报了接力赛，今天下午还跑去练了。我是我们班跑得最快的。”
　　我笑道，“读初中时，我前桌总比我跑得快，不管是八百米、四百米还是一千米，我都能只能稳居第二了。”

　　周二周三周四周五，连着一整周，他坚持来问题，直到期中考完试。
　　而后，如上所述，他失恋了，他不想待在班里，因为她回来得也很早。所以他一来先在我班里待一阵子，不免得在我孩子们面前耀武扬威。

　　公益晚辅到今天就结束了，孩子们体验和家长互换角色，站在家长的角度给老师一些评价和建议，希望孩子们能够更了解自己，也更了解老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总之更多的还是得到肯定的感动呀。
　　孩子们言辞稚嫩，又笨拙地引用一些有难度的词汇，读来不禁令人捧腹。以下是一些匿名分享，与家长共勉。
　　从学生学习的角度来评。
　　“孩子基础题很好，多向难题扩展。”
　　“在学校里，老师非常关注孩子，帮助孩子提高成绩，把不理解的题一一解答，老师非常的负责！”（不知这是出自真心实意还是客气应付？咳，这是官方本方了。）
　　“下课太晚了，希望能写快一点，能早早完成作业。希望考试能比期中考得高一些。孩子的基础越来越好了，以前都不及格，现在都考及格了，老师谢谢您，我希望您能教得越来越好。”（说话都可真诚了，自己的小问题也知道得可明白，老师也希望你能付出实践，提高写题效率，学到更多的知识。）
　　“刚来的时候不会拼读英语，经过老师的细心教导现在可以一次性默写出三个单词了。孩子基础不好，但是认真听话。孩子内向，希望经过和同学们的相处能够开朗一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从学生性格转变来评。
　　“孩子特别喜欢自闭，所以请老师多多关注、好好照顾他。”
　　“老师为我关心关爱，为我孩子馈赠好吃的，实在万分感谢。“
　　“孩子变得有耐心些了，不那么暴躁易怒了，变化看得见。”
　　“希望孩子能勤奋一点，不要懒惰。希望孩子能学会合理安排作业时间，自主学习！”

　　从教师的工作精神来评。
　　“老师很负责，坚持每周上五天晚自习，每天晚自习三小时以上。老师课后还会做反馈。”
　　“希望老师可以早点回家，老师太辛苦了，老师也很有责任感，继续努力！我们家长会很支持的！”

　　另外就是孩子们扮演来扮演去还是做回自己了——
　　“希望老师多讲一些课外拓展，虽然我还没有机会上周末课，但是晚自习的内容都好基础啊！”
　　“希望期末数学考及格，语文考九十分，字写得好看，学会关心、爱护别人。还有投影仪，这样可以更好地上课。”
　　“希望老师更温柔一些，更耐心一些，少生点气，对身体不好，也要理解我们智商有限啊！”
　　“希望老师不要太辛苦，下课早一点，虽然能学会很多知识。上课小动作，也希望能改掉，非常感谢！I like Miss Li!”

　　似乎比起家长，孩子们更了解我，也更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他们也更愿意写很多真心实意的文字给老师。若是这调查表果真拿回了家去，多数家长都会在意见一栏填上“无”。
　　作为老师，对孩子们的爱要稳定，不要根据自己的工作、心情随意发脾气。去体验、去经历，真真切切感受，才能够去理解。

　　当然，孩子们成绩好，也不全是我教得好，那一定是我遇到的孩子们好，孩子们勤奋、上进、努力，多方的因素造就今天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