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存物》馥芮白flatwhite

1、第1章 摇光卫四

　　“凌晨场”里，老板亚铎一边指挥着机器人调酒，一边时不时刷新自己的终端。
　　一直没信息，留言也不回。平时这个点，人早该回来了。

　　亚铎把酒吧后门的监控接进悬浮在眼前的终端页面，后门口连个偷情抽烟的都没有。
　　指甲嗒嗒地在台面上磕了几分钟，心烦意乱的，只好噙着烟，垫着小碎步去门口巴望。

　　一架近地飞行器喝醉酒似的，低空擦掠过房顶的琉璃瓦，四仰八叉地杵进酒吧后门旁边的飞行器对接阀，从瓦片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大约能判断出来，房顶该是给撞出了个千儿八百金兰星域通用币的豁来，飞行器落地裹挟出的厉风宛如一把剃刀，差点把老板本就稀疏的头顶剃成盐碱地。

　　亚铎觉得方才那点担忧跟闲饭吃多了蛋疼似的，一只手捂着天灵盖，一手指着飞行器驾驶舱，惊魂未定：“越云楚，几天没限飞，你膨胀了是不是？”

　　飞行器周身灯光熄灭，主机进入休眠状态，舱门打开，伸出一只高帮轻便军鞋，
　　“能量板出了点故障，自动系统能用的就剩下你那个只会冲速溶咖啡还经常呲自己一脸的人工智障，还有空调，手动操作杆都快拉断了才归的位，剐了一层破砖烂瓦而已，没跟酒吧同归于尽，你需要感谢我，今天给我留蜜酒了么？”

　　说话的女人嗓音低沉沉的，听上去跟刚睡醒似的，说“同归于尽”这种场面像人工智能背课本一样。

　　越云楚大约是嫌伸缩梯太麻烦，拽了根安全绳从五六米高的舱口顺下来，绕到飞行器尾端，掀了几次没掀开后舱门，四下一看抄起一根铁棍……
　　亚铎平地一声吼：“你干嘛？你敢撬我今天跟你拼命！”

　　这架近地飞行器几乎是亚铎半数身家，店里货进货出、跟人逞凶斗狠，全靠这架摇摇欲坠苟延残喘的飞行器。

　　好在摇光星是金兰星域三级星系中最远的行星，在联盟中本就没什么存在感，卫四不过是摇光的一颗住人卫星，还不如一个资源丰富、位置突出点的空间站，整个星球从地皮到长在这片地皮上的人，都穷的叮当响。
　　不过，矬子里拔高个儿，亚铎这种随便放在别的地方都得当乞丐，在摇光卫四竟然还算得上人模狗样。

　　飞行器剐蹭房顶的动静太大，吊灯一阵花枝乱颤，酒里免费屋顶墙皮灰加料，酒吧里骂声四起。
　　亚铎从越云楚手里把铁棍拽出来，轰人进店里干活：“蜜酒在第三个酒柜，去跟他们说今天全场九折，别哔哔了，老子要是再听见谁骂我的发际线，以后酒里兑水。”

　　越云楚盯着亚铎的烟头火星看了两秒，伸手把烟薅出来，抽了两口，一皱眉：“致幻剂？”
　　亚铎翻了个白眼：“你那是狗嘴么？现在走私到摇光的烟哪儿还有不添加致幻剂的，只是个改变口感的作用，这个剂量的成瘾性还没有尼古丁高。”

　　越云楚微微低着头，没说话，把大半根香烟丢在地上，伸脚碾了碾。
　　亚铎咬牙切齿：“败家玩意儿。”

　　大概是因为摇光卫四不值得，而且浸淫酒精香烟的人普遍都抱着一种“今天干不完的活儿明天再干，万一明天运气好，突然死了，就不用干了”的心态，以及深恶痛绝“酒里兑水”这种丧心病狂的操作，不到三分钟就对刚刚那场扫兴的噪音选择性失忆了。
　　人群的咒骂对象连跳几个数量级，将嘴炮从老板的发际线对准了摇光卫四这颗倒霉星球。

　　亚铎拿铁棍挠痒似的戳了戳这三天两头掉链子的飞行器，“傻儿子你可气死爸爸吧。”
　　大约是为了配合他的心理活动，“哐当”一声，右后方的弹跳轮本就残废，眼下直接截肢了。
　　亚铎：……
　　想骂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骂什么，老板想了想，骂了一句：“这操蛋的星球。”

　　然而背锅王摇光卫四依然在这些混吃等死的人类的诅咒中，精准的按着运行轨道孜孜不倦。

　　亚铎丢下手里的铁棍，拉出虚拟屏幕，完成飞行器权限的虹膜解锁后，下指令：链接飞行器数据库，全面扫描，查找故障后按修复指数80%的标准生成维修方案。

　　终端页面上出现进度条后，亚铎预估了下时间，程序跑完至少得六个小时。
　　他这套系统其实早该更新升级了，之所以一直还在用主要是因为：穷。

　　而摇光星普及的智能系统，六个小时内，不仅能检测修补飞行器的数据库，还能指挥机载智能人把机身硬件修理的焕然一新。

　　至于金兰星域的其他星系，比如一级星系金兰AB双子星，根本就没有这种低级的还需要人类自己监测的飞行器。主星上的智能人都比摇光卫四的自然人脑子好使。

　　越云楚灌了几口冰水，倒了杯蜜酒盘着腿窝在吧台里，嚼着冰块儿从柜台里摸了盒烟。
　　她打开自己的终端把酒吧的系统链接进来，在掌心虚拟屏上点了几个操作指令，吧台里的一只机械手启动，在她面前放了一个一尺见方材质特殊的轻薄板子，同时，身后的酒柜上伸过来一架台灯。

　　越云楚把一整盒烟里的烟丝全部拆出来，平铺在板子上，调了下灯光的波长，烟丝里逐渐出现肉眼可见的荧蓝色光点，她下了“分离”指令后大约一分钟，把板子上的烟丝磕下来后，板子上附着斑斑点点的荧光蓝。

　　在特定波长的光线下仔细看，是一种非常微小的六棱晶体，与烟丝中的游离碱亲和度极高，泛着一丝幽幽的香甜，一种低成本的致幻剂。

　　越云楚熟练地把干净的烟丝重新卷好，嘴里叼了一根，把剩下的码进烟盒塞到自己衣兜里，又拆了一盒，均匀的铺在板子上，“合成”指令后一分钟，致幻剂悄无声息的融进去，重新卷好，摆在吧台上。
　　机械手收了板子，台灯也重新归位。
　　酒吧里人声鼎沸，没有人在意一个丫头片子捣鼓烟丝。

　　有人脚步虚浮的朝吧台走过来，续了酒顺手拍了下那盒烟，越云楚抬眼一笑：“一百金兰通用币。”
　　那人手下一顿，眉毛跳了一下：“敢懵老子？”这牌子的烟在哪儿都是明码标价五十。

　　越云楚一抬下巴，微眯着眼：“试试。”
　　那人看着她的脸，略有狐疑地摸出一根，一口下去，盯着燃烬的烟灰愣了会儿：“哪儿来的？”
　　越云楚嗤笑一声：“老板私用，今天便宜你了。值么？”

　　亚铎的酒吧在D区口碑屹立不倒，自然有不可说的烟酒来源渠道，那人倒也没多问，麻溜的在自己的终端上把钱划给越云楚：“还有么？”

　　越云楚摇摇头：“平时都缺货，今天该打烊了还剩了一盒，你运气好。”
　　那人凑到她跟前，“以后帮我多留着。”
　　越云楚依旧笑吟吟的：“一周一盒兴许有保证，再多要看运气。”

　　人类在古早的地球时代，对成瘾性消费品和毫无意义但可以刺激情绪兴奋的娱乐消磨，有无法管控的欲望和劣根性，然而到了星际时代，金兰双子星的成年人，在基础体能和免疫系统正常的情况下，已经可以通过智能系统的体检分析，对神经元进行微调，来控制激素状态。

　　双子星的人不会纵容自己沉迷任何事物，更厌恶被劣根性操控。

　　但是在摇光卫四这种地方，星域联盟不会提供昂贵的运行、维护、升级智能系统的基站。这颗人口不足一个亿，废品回收站似的卫星被放任在星域边缘，自生自灭。

　　所以越云楚有机可乘。

　　出售数量有限，并不是因为越云楚良心未泯，而是剔除致幻剂后的香烟，价格打到一折都卖不出去，只有亚铎偶尔抽，捣鼓起来费事费神，算来算去不赚反亏，她没有更多的致幻剂来搞这种高配香烟。

　　相比双子星的鹏程万里、鸿鹄远志，摇光卫四的人，自我堕落，互坑着堕落，宛如一群斗秃毛的鹌鹑。越云楚显然是鹌鹑里别人吃屎她给递筷子的那一种。

　　亚铎指挥着智商比牧羊犬高不到哪里去的人工智能，对后舱门进行简单的拆卸，把越云楚带回来的酒运出来放进酒窖。

　　将近凌晨三点，最后一波客人离场，智能人开始收拾场地，亚铎进店看着越云楚死狗一样侧着腰歪着脖子趴在吧台上，推了下她的脑袋：“困了就上楼睡，你那颈椎是千斤顶么？也不怕扭折了。”
　　越云楚抓了抓头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都清点完了？”

　　酒吧里的灯光已经自动调成暖黄色，桌椅与地面摩擦有声，酒杯酒瓶叮叮当当的……又一天结束了。
　　在一切归位的过程中，配着智能人时不时发出犹如关节错位的咔哒声，狂欢后的气氛一如既往，有种行将就木的惨淡落魄。

　　亚铎把终端页面放大，浏览着今天的出货和入账，顺口应道：“差不多了。”

　　越云楚摸出烟盒放在亚铎跟前，支着太阳穴眼神无焦的发呆。她瞳孔颜色与发色相近，是最遮掩情绪的深棕色号，即便盯着什么东西看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有种不专注的飘忽淡漠感。

　　“不困了？飞行器记录仪显示……”

　　亚铎还没开始罗列罪行，越云楚划拉着自己的终端，语气十分无所谓地打断他：“顺手捡了两个不明物种，送去老索尔那里了。千狗为了抢走私品，越来越放肆了。他今天苟在交易场附近杀了卢拉，那两个东西是我路过的时候，卢拉的飞行器里弹出的两个救生舱，正好被我撞上，顺手捞了。我今天把飞行器上的医疗包也留给老索尔了。”
　　亚铎：“……咱是收破烂的么？”

　　越云楚盯着自己终端上合成的代码，点了运行后，店里一个机器人抬手抽了另一个机器人一个耳光，两个机器人迅速开始斗殴，亚铎不动声色的写好代码，立即有另外两个机器人去拉架，同时入侵越云楚的终端篡改了她的小程序。

　　靠储存器里的代码碎片合成程序，和靠脑子写程序，是有天壤之别的。越云楚这不学无术的学渣，亚铎碾压她约等于降维打击。

　　越云楚无趣地收起终端，“不是么？而且飞行器右翼是千狗今天撞花的，找着机会，看我不宰了他。”

　　纵然交通事故引发血案，在摇光卫四是家常便饭。亚铎也不敢相信这女人现在已经这么肆无忌惮了，“你更年期了么？”
　　“有的人就长了一张激发我更年期状态的脸。”

　　亚铎抬手敲了下她的脑壳：“还有能随意调节肾上腺素这么好使的脸？你可歇歇吧。千狗再不是东西，也轮不到你去狗咬狗。”

　　越云楚在口舌之争败下阵来的时候，勾嘴角冷嗖嗖一笑，一张昭然若揭的“阳奉阴违、自我主义癌晚期”脸，亚铎恨不得往她脑子里塞一套程序，时刻篡改她的脑回路。

　　越云楚上楼前，叮嘱道：“致幻剂本身不成瘾，但容易形成味蕾记忆，会加重尼古丁成瘾，摇光卫四没有装载稳定的人体神经元调节系统，无法抑制低级有害的生理成瘾……懂？”

　　越混乱越落后的星球和文明中，人越不容易从低级快感中脱离而保持清醒、自我审视。
　　她从不沾容易生理成瘾的东西，也不想让亚铎沾。
　　亚铎看着她回卧室，坐在吧台抽了根烟。唔……跟致幻剂比起来，简直像洗锅水。

　　刚把这个女人捡回来的时候，以为是只流浪猫，没想到是个反社会。亚铎不知道越云楚什么来路，只知道她不是摇光卫四本星人。

　　大约十几年前，亚铎也刚到摇光卫四没多久，遇到她的小星舰撞毁在摇光卫四，碎的跟饺子馅儿似的，只剩了个睡袋模样的分离舱，就落在D区，离“凌晨场”不远的地方。

　　亚铎把她从分离舱拖出来的时候，除了脑袋被防护头盔保护的较好，脊椎都快甩脱节了，几乎用光了医疗包，才把她修出个人样来。
　　亚铎扫描过她的心脑基因，基因是闵寂星系自然人，有一片大脑储存记忆区间处于人为封存状态，没有编码和芯片的痕迹，是有别于科技力的一种微能量封存的。

　　一开始，亚铎没敢太使唤她在店里干活儿，直接导致了越云楚放飞自我的认识摇光卫四，并长成了看心情有事煽风、无事点火的问题青年。

　　作为人生信条不是“关我屁事”就是“关你屁事”的摇光卫四居民，亚铎为什么会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家，还“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的养着……
　　大约是因为那天他养了十几年的的猫寿终正寝了。
　　而越云楚的瞳孔色号，跟他的猫很像。

　　亚铎一大早把一辆轮式装甲车收拾出来，越云楚一边啃着营养膏一边拖着背包奔下楼，亚铎一手叉着腰拦在门口，把她手里的营养膏夺过去：“把玉米肉饼吃了再走。在家还吃营养膏？是养不起你么？”
　　越云楚捞起一个玉米肉饼啃着嘟囔：“营养膏饱腹感时间长。”

　　亚铎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那是人吃的么？喂猪猪都得挑着吃，你那舌头要是有什么毛病，趁早做个器官移植。”
　　越云楚觉得亚铎可能是雄性激素不稳定导致第二性征不明显了，不然怎么除了脱发，还隐约出现话唠这种症状。

　　亚铎趁着她吃东西，把装甲车的数据库装进她的终端，叮嘱道：“我跟老索尔联系过了，看了一眼你昨天送去的东西，是两只克隆物种，克隆源不明，可能不是金兰星域的，我在车上放了三个医疗包。

　　越云楚上车后，差点咽气：“你为什么不干脆给我刨出来一辆古董三蹦子，这玩意儿攻击指数还不到30%？连个炮塔都没有？”

　　亚铎面无表情的补充数据：“启动磁悬浮全速能达到375km/h，侦察功能包括核辐射侦查和生化武器侦查，并且装有电子干扰设备，没有炮塔，但是配有两挺重机枪，以及防爆系统。简单来说，这车不是让你出去打架的，是让你在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跑路的。”
　　越云楚：……

　　亚铎用一种“禁止未成年女儿恋爱”的严苛，不允许越云楚以过家家的心态对待杀伤性武器装备。似乎这样，越云楚就会长成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可惜理想与现实这对反义词，反的过于坚定，并没有因为亚铎发愁到进贡了宝贵的发际线就给他哪怕一纳米的希望。

　　摇光卫四这片文明之光普照不到的土地，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搭造不起来适合白莲花生长的爱心温室，只能长骆驼刺和仙人掌，越云楚的多重人格中，只有反社会人格得到了茁壮的成长。

　　摇光卫四的政府机构形同虚设，武装力量遍地开花，这里是整个金兰星域军火管理最不成样子的。官方的、走私的、自制的、改装的……从战斗机到地面装甲，五花八门。

　　在别的星球，垃圾分类都细化到跟过筛子一样，根本不可能有平民开着没编号的装甲车到处跑。
　　不过这种乱象也跟摇光卫四过于贫瘠的民用基建有关，即便摇光星这种抓着金兰星域科技文明尾巴的地方，空中航道、近地磁悬浮轨道、地表和地下极速捷运，也都四通八达井井有条。
　　反观摇光卫四，穷山恶水不毛之地，只有能3D打印的最原始的公路成了网。

　　装甲车这种违规交通工具，在摇光卫四，普遍到已经没有人认为它是违规的。再说，政府机构连个交通部都没有，谁管呢。

　　科技力还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按照原始的文明进程，“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人类探索世界，是靠两条腿丈量开始的，而摇光卫四的刁民，显然不觉得这个破烂星球值得他们花力气用腿探索。

　　正常人临渊羡鱼，会考虑退而结网，摇光卫四的人三观就不这样，他们涸泽而渔。什么未雨绸缪？金兰星域有三个星系，住人行星二十一颗，摇光星是最远那颗，已经可以说是蛮荒之地了，摇光卫四又是摇光星最远的卫星，说墓地鬼都要抗议。他们绸缪什么？

　　在这颗无政府、无秩序、无统一智能系统，时不时空间天气都要瘫痪一下的三无星球上，明天，未来，希望，都是过于奢侈飘渺的东西。
　　越云楚不情愿的狠戳了一下终端上启动按钮。装甲车以“起飞”的架势扬尘而去。
　　亚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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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瞎胡诌的星际科幻文，随便玩玩，所有设定都是脑洞，不仅没有科学依据，还挺弱智。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