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他总在演我（电竞）》潜渊

28、风暴之后

　　陈珂这一晚上几乎没有睡，他一直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到三点，才摸出手机去看微博。微博上铺天盖地全是对他的声讨，他的每一条微博下面都充满相关或不相关的人的辱骂。

　　陈珂一开始觉得很难受，但看了好多条这样的评论之后，他麻木了。他们来来去去都在说他故意输掉比赛，说他拖累了全队，让他快点退役。他想起李思齐的话。

　　他要让Echo这个名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把自己当什么呢？通过干扰对手而获胜，他胜之不武。他做这么多事情，不就想让自己迫于舆论压力，离开APG吗？

　　陈珂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他睨着上面那些跟风辱骂他的评论。他偏不。

　　没有人能在正面对抗之中击败他。他偏不。李思齐用下三滥的手段从他手里夺走的东西，他要光明正大地拿回来。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三点半，张扬给他发信息。

　　张扬问：“还没睡？”

　　陈珂：“嗯。”

　　张扬：“方便接电话？”

　　陈珂：“你打。”

　　张扬立即打了电话过来，他一说话，陈珂隔着一百多公里，都能感觉到电话那边的浓重酒气。张扬没比他好多少，他喝了很多酒，而且哭过，说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他一来，就对陈珂说道：“对不起……他们都在骂你，但其实责任在我这里。我老了。”

　　“别说这种话。”

　　“我打不下去了，我想清楚了，这个赛季之后，我要退役。”说出这个决定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他转而问陈珂：“你今天状态不是很对，是因为你外婆的事吗？”

　　陈珂想起李思齐。他不觉冷笑。

　　对面张扬也很聪明，老朋友了，他猜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故意整你对吗？罗祺问的时候，你不说话，我就知道那是谁了。”张扬的语气也冷下来，“没想到那玩意儿，贱成这样，搞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

　　张扬想了想，又道：“不过没所谓，你别忘了，KPL之后还有世冠呢。他这些手段用得一时，用不了一世，世冠的奖杯，会是我们的。”他叹一口气，“你回去真得跟罗祺说一声，那个艾晓，打两年了还是莽莽莽，以前有我这个莽夫跟他一起冲，现在换了个中单，你们千万得叮嘱他稳点。”

　　自己想了一晚，跟张扬又聊了一个多小时，陈珂此时虽然还是觉得遗憾，但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李思齐害他，他得把失去的东西赢回来。一个多月之后的世冠，将会是他反击的舞台。

　　精神稍微振奋了些的他，堪堪睡了两个小时。在俱乐部个个都是睡到下午才醒来的，他的手机没有闹钟。但第二天早上，他的手机却铃声大作。

　　迷迷糊糊地拿过来，一看，居然有人一早给他打电话，陈珂接通。对面的人听到陈珂的声音，愣了一秒，接着劈头盖脸地就是一轮脏话问候。

　　陈珂觉得莫名其妙，他把电话挂掉，看看记录，陌生号码。他把手机放下，没过几分钟，手机又响了。

　　这次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后，电话里的人回头跟别人说了一句“真是Echo”，接着就是一句：“垃圾你快点退役吧，没了你APG就能拿冠军。”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陈珂足足接到了十几个这样的电话。最后，他不堪其扰，只能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他把WiFi打开，上微博一看，热门话题#Echo#下面的第一条微博，就是他的个人信息。

　　他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甚至身份证号码，全部都被公开。甚至连陈珊也不能幸免，她的手机号也被挂了出来。

　　陈珂把手机丢下，冲到房门。一开门他就看见陈珊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她抬头看他，开口的时候已是哭腔，她说：“你惹谁了啊？”

　　这一天，陈珂他们家所有人的电话号码，都被网上的“正义斗士”翻出来，所有人都接到了无数个狂热群众的骚扰电话。

　　第二天，在比赛上赌钱赌输了的人，将威胁的信件加急送到他们家来，一打开，里面是一条发臭的死蛇。

　　网络上的热度过得很快，三天之后，关于Echo的讨论就已石沉大海。然而这三天对于陈珂一家来说，漫长得像是三个世纪。陈珂还好，他算个公众人物，被骂是经常的事，但他的父母，都是在小镇里过了几十年安稳生活的人，面对这么多来自陌生人的恶意，他们手足无措。一开始，那些狂热的人，不过打电话骚扰一下，再后来，恐吓信送到家里，甚至送到他们俩经营的小杂货铺里。这几天两老几乎都没合过眼，一闭上眼，便觉得那些人已经追到了他们家门前。

　　陈珂知道大家的压力都很大，但他不死心。三天之后，风头过去，陈珂收拾好东西，走下楼，跟父母说：“我回去了。”

　　父母看着他，几天没睡好的他们，看起来十分疲惫：“回去哪里？”

　　“APG。”

　　两老不说话，愣了好久，才喃喃：“你还打啊……？”

　　泄露陈珂和家人的个人信息的，只可能是李思齐。他太了解陈珂了。陈珂坚不可摧，但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家人。经历了KPL滑铁卢，队里挚友退役的陈珂，没有被击垮。到了如今，他看见自己年事已高的父母，几十年来第一次露出这样彷徨无助的神情，他撑不住了。仿佛天都塌下来了，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沉默片刻，他说：“不打了。”

　　说完，他径直往门口走去，留下一句：“我回去处理一下剩下的事，处理完就退役。”

　　决赛之后的第五天，销声匿迹多日的Echo，向队里提出退役。

　　他的队友，乃至教练，其实都已经预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换了谁都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但他们到底压不住内心的惋惜——那可是Echo，是被上天选中，为赛场而生的Echo呀。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时间，不是伤病，居然是一群loser的网络暴力？

　　就算他甘心，APG的其他人也不甘心。

　　陈珂将申请递上去的时候，教练罗祺只是沉默，思虑了好一阵子，罗祺才开口。他说：“陈珂，我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只是你想明白了吗？KPL有规定，一旦退役，你就回不来了。”

　　那时候的陈珂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他是不甘心就此退役，但他又能如何？他就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之后的每一场比赛，他都要被千千万万人死死盯着。状态恢复那也罢了，怕就怕再一次出现失误。就算他顶得住这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他的家人，又怎么受得了？离开S镇之前父母那憔悴的模样，他甚至都不敢去回想。

　　罗祺见他不说话，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的世冠，你先别打了，休假几个月，等你想清楚了，你再来跟我说不迟。”

　　说罢，罗祺转身要走。走出两步，他又停住，回头再次嘱咐：“陈珂，你真的要考虑清楚。退役这件事，回不了头的。千万不要冲动，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陈珂知道他是好言相劝，但那时候的他，已经在心里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别说三个月，就算给他三年，他最后也许还是无法再一次面对赛场。曾经热爱的舞台，对于那一刻的他来说，就是一场阴魂不散的噩梦。他就连去回想，手心都要冒冷汗。

　　那天晚上，APG的官博就放出了冠军杯的大名单，上面没有“Echo”这个名字。千千万万人涌到陈珂的微博去问他是不是退役了，陈珂身心俱疲，一个都不想回复，干脆把微博都删了。

　　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等到三个月都过去了，他也毫不察觉。回复罗祺的事，也就此被他抛在脑后。

　　而到了那时，他退不退役，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决赛圈里出现了新的战队，APG内部也换下了好几个队员。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曾经的辉煌，乃至他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都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湮灭。

　　而再以后，等他的家人走出了这三天的噩梦，他和APG的合约已经到期。他的转会期是在伤病休假中度过的，因而并没找到下一个签下他的俱乐部。他不想放弃，但前些日子的泥石流，已经冲垮了他的前路。他好不容易再次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已身在废墟之中。他四顾彷徨，不知以后该作何去向。

　　一年之后，陈珊对李思齐的痛恨丝毫不减。她就坦坦荡荡地立在他们家门口，怒目瞪着李思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鄙夷。但作为当事人的陈珂，面对这个曾经为他的辉煌作序，又一手将他推入深渊的人，他异常地平静。李思齐是可恨，但更多的是可笑。他金碧辉煌的房子，他身上光鲜的衣着，甚至还有身边那个对他很是崇拜的娇妻……一切都在印证着他的卑鄙无耻。

　　李思齐的妻子显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她认出外面站着的年轻男人就是赛场上的Echo，以为陈珂和李思齐是旧日队友关系很好的她，还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陈珂见此，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旁边李思齐见他笑，仿佛见了鬼似的，他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他扯着自己不明所以的妻子，转身就往屋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