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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妲己篇 梦里听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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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番外之妲己篇梦里听钟
“娘娘,这些还不够么?”
伯邑考生性是极敦厚的,所以直到这时候,他也只是微低着头,顺着眼,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铜鼎里的火烧得正旺,一块块木炭爆裂着,发出类似毁灭的叹息,流红似的火苗伸出鼎侧,长长的火舌恬舐着青铜上饕餮狰狞的头颅。
女人摆了手叫人退下,起身到鼎前,踏着细软的步子,腰肢微微扭动像是初醒的蛇。
她即使踏在最坚硬的石板上,也像是脚尖触着水,揽了裙裾行得脚步盈盈。
“你说这些?”
女人白嫩的指抚上干净的麻布紧掩着的坚硬,她慢腾腾走着,指尖勾勒着方的圆的形状。
“这是七香车,娘娘。”伯邑考说了这句话,眼更顺,头更低,一副安然无害的模样。
“我允许你看我了吗?”
女人回头,浅浅一笑,修得尖尖的指甲戳上了车轮,画着类似眼睛的形状。
女人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纵是西伯的大世子,也该挖了眼睛。”
女人后退的时候,地上丁零零一阵刺耳的响,一根细长的链子从脚下蜿蜒到一个大笼子里去,里面是雪样的白,儿臂粗的笼柱,困了无望的挣扎。
女人用小指轻叩着牢笼。
“这是白猿?”
“是的,娘娘。”
“还有什么?”
“西岐特产的醒酒毡,可让大王永保清明之心。”
“你是在嘲讽我们大王昏庸无度?”
女人敲了敲青铜的鼎炉,她这次是从心里笑出来的,理由永远不会缺乏,胡况,只是让这愚鲁方正的公子乱了阵脚的理由。
七日后。
伯邑考被深埋入土中,一捧捧泛黄的泥土从他的身边倾下,又小心地不去遮掩他的视线,他在忙碌着的粗布麻衣中看过去,燃烧的大鼎把那狠毒的女人映衬得有些凄凉的颜色。
是的,就是凄凉。
虽然她倒入自己怀里,转首便告诉大王说自己对他无礼:
尽管她故意现出原形,点起灵猿的杀意
又尽管她咄咄逼人的,把自己的琴声污蔑为秽言王上
再尽管,她让他深埋入土坑里,等待着将来的酷刑
可她真得是很凄凉,一向方正敦厚的西伯大公子相信,在她靠入自己怀中的那一刻,她贪恋着自己的温暖。
那样颤抖着把身体交给自己,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你道我为什么不放过你。”靠在他胸口的女人说着狠话,颤抖却像是发自心底。
“做牺牲就该有做牺牲的觉悟。”
女人悠悠地说完,从他的怀抱里挣脱,立刻换了副妖艳的模样,惊叫起来。
直到气急败坏的纣王出现,侍卫们捆起了他的手脚,伯邑考一直安静地站在殿上,燃烧的铜鼎映着年轻人的脸,敦厚方正,坚毅的侧脸线条流露出无以名状的温柔。
所以他一直盯着她,任周围无数的麻布粗布忙来忙去。
龟甲被撒落,烧得焦黑的面上泛着恼人的恶臭。
祭师跳着鹿舞,一把一把地往他头上洒着清水。
随着他让人眼花缭乱的舞蹈,身畔的土渐渐被踩实,血液奔涌着冲上脑部,他想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
岂止通红,已经红得泛紫。
他神志不清地想起了父亲,尚被关在羑里的老人。
父亲说自己要做一件大事,远比逐鹿牧野的事情要大——比得上造字的苍颉大人。
伯邑考当时觉得很幸福,他有一个比很多人简单的父亲,那很多人是不会把苍颉造字看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功绩的。
喜欢演卦的父亲,不知道能否感应到自己今日就要失去一个儿子。
完了,完了,他想,还未来得及给父亲送上他渴望已久的、专程从故乡带来的上好筮具。
伯邑考在迷茫中再看一眼那座上的女人,感觉沉重的金属敲下,头盖骨发出爆裂的脆响。
行刑的整个过程,女人一直很安静,近乎肃穆的安静——眼看着那年轻人的头骨被敲裂,喷涌的鲜血冲了老高,染红了飞扬的云纹大旗。
“在你面前,我无所遁形。”
狠毒的女人眼里没有遗憾,只有悲悯。
狠毒的女人啊,连悲悯都是那样冷冽。
风吹过朝歌,发出悲惨的呼号。
这一年初冬,西伯世子的惨死,坚定了西岐的反志。
“望,这也是你的算计么?”女人在夜风中伫立,指间的碎屑随风飘散,一如失去的心,早已四分五裂。
清清月光,段段愁肠,为斯人,鬓成霜。
冷冷月光,难洗忧伤,心荒芜,夜未央 。
我行茕茕,忧思如狼,念兹在兹,画楼西窗,愿逐月影,伴君终长。
青丘的狐狸,世间的妖物。
所以狐狸的真心,也只是痴心妄想。
媚狐有苏没有这样的自觉,她总是跌得头破血流了,也不愿回头。
有苏第一次见到望,是在青丘的水镜里。
狐狸们纷纷嘲笑那迂腐可怜的书生时,却不知只一眼,她就把芳心暗许。
“喂,你真要去?”
临去时那只一直粘在自己身后的小狐狸拉了自己的裙裾,噘起了的小嘴粉嘟嘟的,肉肉的很是可爱。
“怎么,你吃醋了?”
有苏拽了拽小狐狸的脸蛋,轻轻掐出了一圈粉白。
“不许掐我脸。”小狐狸一爪子叩上有苏的手,却没留下什么可怕的痕迹。
有苏轻笑,这总爱板起张小脸扮严肃的小狐狸,可是别人都看不出的心软。
“傻狐狸,你会吃亏的。”
小狐狸突然叹气,老成持重好似山上的夫子。
“我知道,”有苏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摸着他毛茸茸的尾巴——还小着呢,连尾巴都没法藏起。
“可是我愿意。”有苏把小狐狸的脸蛋扳正了,发现他浓黑的长睫早已打湿。
“小笨蛋,你也会遇着这么一天的——没什么理由,就是愿意,愿意把命交给谁——这样的感觉,很妙,很妙。”
有了这样的感觉,才像是真正活了一场。
只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有这么一天,我的聪明的傻孩子。
有苏很快又见到了望,第二次见面就如所有才子佳人相会那般,潋潋荷影一散而过。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书生佳人清溪上相会,我赠你烟波一倦,你还我惊惶几顾。
书生慌慌张张地逃开时,水里的游鱼也在欢笑,打湿了纤纤裙摆。
第三次,有苏见到书生,她给书生做了餐粥饭,书生替她捡下了发间混进的一根麦草。
书生日子过得很寒碜,有苏日子过得很充实。
数不清是第几次见面,数不清是第几次替书生挑亮了炝人的灯火。
书生那一日兴奋地踏进门来,走得太急,以至踢到了有苏用方石垒起的,取暖的围炉。
有苏问书生的脚疼不疼,书生置若罔闻。
只说自己终于遇见了自己的舜帝重华。
有苏黯然,舜帝重华么?
有苏终于踏上了车辇,精细的车帘阻隔了自己与望的视线。
前天夜里,望辗转了一夜,把自己的头撞上坚硬的墙。
有苏笑着起身,把她的书生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如慈爱的母亲。
很多年后有苏恍然想起,那道车帘遮掩的面容,竟是倒着数过来的第三次。
至少那时,他的眼里,还有悲哀无措,还有着挣扎过的决绝。
倒着数来第二次,有苏看见他的书生跟着那人上殿,已经变成了苍老的谋士。
有苏看见书生眼里没有一丝触动,只是厌恶。
那就索性让你厌恶个够,有苏扯下下摆,毛茸茸的尾巴露出来,吓坏了一殿的武士。
“拿下那妖孽——”
望这样吼出来的时候,有苏张狂的大笑。
踏上斩妖台,那是必然的事。
有苏拒绝了已经长大的小狐狸,看着那小狐狸清雅美丽的面孔气得通红。
“你你——傻狐狸——”
小狐狸离开,有苏在背后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
“有苏,做牺牲就要有做牺牲的自觉。”
有苏揽了裙裾踏上斩妖台,默默对自己说。
她的脚尖仿佛触了水那样轻柔,她的腰肢轻轻摆动,仿佛柔曼的柳枝。
几个武士跑过来,扭住了她的四肢,她看见他们的脸兴奋的通红,似是做着什么分外了不起的事。
他们的劲用得太大了,有苏想着,就轻轻对他们笑:轻点行么?
武士愕然,不由的放松了手劲,有苏挣脱了他们,一级级踏了上去。
她微微喘着气,看见了巨大的刑器,那块金属闪着冷光,映着她的面容,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苍白了脸。
你这傻狐狸
你这傻狐狸呵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