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红鸾》江溶棠梨

26、廿六

　　□□后宫是极不光彩的事，禁廷司公布的消息是“齐书俊协同刘昭媛，指示杨姑娘在翰王府内动用邪术，理应满门抄斩，但念及陛下及各王爷恩情，只斩罪人，其家眷流放西戎”。

　　至于齐书俊和刘昭媛的作案动机，没有人怀疑，王府上下只是议论杨姑娘如何歹毒，淙王也亲自派使者送了奇珍异宝来，以作赔礼。

　　禁廷司公布碎尸案是怎样，人们根本不关心，也并不会有人去关心那些无辜逝去的性命，只会痛骂凶手的狠毒，赞叹王上的英明和仁慈。

　　这，便是王府，便是宫廷。

　　碎尸案的风波算是过去了，翰王府中恢复了往日表面的平静。

　　只有余十还惦记着一件事。

　　齐书俊等人斩首后，余十便去了宝相宫。

　　宝相宫没了主子，霎时荒废下来。

　　院中有丫鬟打扫，余十前去打听刘昭媛死前身旁的女官绿萤。

　　丫鬟说：“绿萤姐发配去芜院做苦工了。”

　　“谢谢。”

　　余十去了僻静的芜院，问了掌事嬷嬷，才在一口堆满落叶的井边找到发丝杂乱的绿萤。

　　“绿萤姐姐。”余十轻轻唤她，打开手里的八宝盒，“我来看你了。”

　　绿萤眯着眼睛转头，“你是......”

　　“我是檀清宫的时渝。”

　　“琳姬手下的......”

　　“不，是我想来看看你。”

　　绿萤摸着自己因为洗衣干裂的手，握着水桶道：“昭媛娘娘走了，你我素无往来，此时你来找我，不是琳姬派你来落井下石，是什么？”

　　余十用油纸拿了卤鸡腿和千丝饼给她，“先不说那样，绿萤姐，这些天没好好吃过饭了吧？来，这是我亲手做，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绿萤看着她，不说话，但看到鸡腿时又咽了口唾沫。

　　余十说：“芜院这地方真不是柔弱的女孩呆的。”说着，她拿出一盒油膏，抹了一点给绿萤的手擦上，“看看姐姐的这双手，才几天哪，都坏成什么样子了。”

　　绿萤别过头，渗出泪花来。

　　余十说：“绿萤姐，想必你也知道我最早是元康宫的人，碎尸案死掉的蕊儿是我的好友，虽然王上已经处置了凶手，可我还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绿萤说：“碎尸案已经结了，你再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余十说：“姐姐，妹妹有一事想请教你，只要你告诉我，以后我就常来看你，给你送吃食，送油膏，如何？”

　　绿萤犹豫一会，问：“什么事？”

　　余十道：“齐书俊和刘昭媛......”

　　绿萤脸色一白，“什么？没有的事。”

　　华缨对外并没泄露半点齐书俊与刘昭媛的丑事，只有龙门宴在场的几人知道，齐书俊的丫鬟也被斩了。

　　余十凑近绿萤，道：“向王上告密的小太监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都听王上说过了，你还瞒着我有用么？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便可得到我日后的帮助。”

　　“......”

　　余十盖上八宝盒，“你可想好了。”

　　绿萤纠结一阵，道：“那太监哪还留得，早死掉了。”

　　“怎么死的？”

　　“失足落湖。”

　　“这失足时间真巧。”

　　“是啊，巧得很。”

　　“嗯。”

　　她们都明白，告密的太监不是死于意外。

　　余十说：“蕊儿遇害之前来找过我，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而且她是因为那件事才被杀害——我不明白齐书俊对蕊儿下手的动机。”

　　绿萤笑一笑，“哪有什么动机？他欺负了丫鬟，怕丫鬟声张出去，想杀便杀了。至于碎尸，无非是想收拾杨姑娘。毕竟......人家背后是皇上。这些年来，王府丢了好几个丫鬟了。”

　　余十道：“人哪，果真是日渐嚣张。”

　　绿萤又说：“我想起来了，蕊儿是那个给宝相宫送过春蚕的丫鬟，有时也来送过织锦。齐书俊也来过宝相宫，许是蕊儿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心中惶恐，才去找你。”

　　余十叹息，“也许吧。”

　　绿萤打开八宝盒，拿起饼吃起来。她靠在井边，两眼无神，“其实你以后也不用来看我了。有这一顿饱饭，我便心满意足。”

　　余十看向她，眼神深深。

　　绿萤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余十又从提篮里拿了一瓶果酒给她。

　　绿萤自言自语道：“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就在今晚。”她神色寂寂，“也许是失足落井，也许是暴病身亡。”

　　余十提着篮子，慢慢跨过门槛。

　　她回过头，看芜院清冷的大门缓缓闭上，耳中又回荡起绿萤疲惫地靠在井边失落的感叹......

　　王侯公爵府中，贱命哪有命，生不能由己，死亦不由己。

　　几日后，余十再去芜院，绿萤已经殁了。

　　--------------

　　檀清宫中，戚承麟坐在池边喂鱼。

　　戚承麟问余十：“时渝，你说哪一尾最好看？”

　　余十说：“娘娘喜欢的最好看。”

　　芷姝道：“你这丫头就会说漂亮话。”

　　戚承麟说：“时渝，你也做碗冰沙给芷姝吃吧。”

　　“好。”

　　芷姝说：“宫里的冰鉴都是给娘娘备的，奴婢怎么能用呢。”

　　戚承麟道：“正好用时渝的冰沙灭灭你心头的火气。”

　　余十说：“奴婢这就去。”

　　余十走到花厅，外边进来一个小太监，说；“时渝，大膳房主管差奴才来给你传个信，说想问问你龙门宴的菜式。”

　　“这，问我？”

　　“嗯，那不是上次你给王上做了一席？大膳房想做个记录。”

　　“噢......可是我现在——”

　　“那边都等着你呢。”

　　“娘娘要我——”

　　“你先去大膳房，琳姬娘娘那边我去说。”

　　“啊？诶诶——”

　　余十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太监推了出去。

　　余十无法，只得先去大膳房。

　　走到一半，余十觉得不对劲，龙门宴是好些天前的事了，大膳房要找她早就派人来了，怎会到了现在才潦草行事？

　　余十立即转身往回走。有诈，她不能去。

　　余十快步赶回檀清宫，路过巷道拐角时忽然被用力一拽，扔进了墙角蓄水的大缸里。

　　余十不会闭气，被一股力量按在水缸中，水涌进鼻腔，呛得她猛烈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