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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季柯,田南 ...

  •   闻回最后没有接受我的心脏,他和医生说,即便我是植物人,一辈子瘫在床上,他也认了,他只要我活着。

      然后医生尽力留了我一条命,结果我出手术室的时候,给莫里做手术的医生正好在说莫里的稀有血型,一下激起了我主刀医生的八卦心,“哎我这台手术病人也是这血型啊,这年头稀有血型都这么接地气儿,扎堆出现了还......"

      听完那医生的话,二助突然开玩笑,说这俩说不定是走失的亲兄弟,不然哪能一次遇见俩。

      本来没有人当真。

      直到闻回醒来,听完护士说的莫里走了,我醒不来的消息,崩溃的一个人趴在盖着白布的莫里跟前儿,搂着他哭了一下午,对护士念叨着”莫莫没死,他肯定还活着,他一定是和我开玩笑的。对,他肯定是和我开玩笑的,他才不会死,他和混混打了那么多年架都好好的......"

      护士被他吓着了,没敢再劝他节哀,低声嘀咕着真是可怜,兄弟俩一个死一个植物了,消失在门口。

      闻回当时正伤心到极点,脑子很不清楚,根本没去思考护士的话,等天黑了值班的催他回病房,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护士那句话,回味了两遍觉出不对。

      莫里是说自己有个弟弟来着,可他说他弟弟没准儿早死了,至于季柯,他倒是说过有想见的人,但闻回从来没问过。

      闻回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惊。

      他已经知道了当初莫里找他表白的原因,知道了昨天出事后莫里放弃了我,先送他来医院还一直看着他,甚至最后我有活的希望,莫里却在离开半刻钟后返回手术室,改了主意决定拿我的心脏救他的命。

      莫里已经为了他,放弃了我两次。如果我真的是......

      闻回不敢去想了。他捂着脑袋,靠着墙角坐了下去,冰冷的地面没有让他清醒哪怕一丝一毫。

      闻回头一次觉着自己疯了。

      他在意识到我可能是莫里亲弟弟的一瞬间,想的不是莫里终于找到了弟弟,而是如果早点知道就好了,如果早点知道......那样莫里肯定有救的,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闻回使劲儿敲自己的额头,试图把那邪恶的想法赶出脑海,却反而越想越是懊悔。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了莫里,而他也意识到他已经离不开莫里。

      为了莫里,他是愿意做任何事的,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哪怕要一辈子活在痛苦的负疚感和罪恶感中。

      后来闻回还是请求医生帮忙做了我和莫里的亲子鉴定,结果我和莫里有一定的血缘关系,但不大,不是他亲弟弟。

      这结果好像让闻回稍稍冷静下来,也消退了些许负罪感。他终于愿意来病房看我,站在我床边看我毫无血色的脸,看我呼吸微弱,心跳缓慢的胸口。

      然后他突然夺门而出。

      即使知道我和莫里关系不大,闻回在看见我真切存在的心跳,看到我细微起伏的胸口时,仍然产生了换心脏的想法,那让他觉着恶心且罪恶,十恶不赦,不值得被原谅。

      于是他不再来看我,而是找了个护工,每天吩咐护工一应事宜,最多只隔着门上的方形玻璃远远看我一眼,还要克制自己不去看我的胸口。

      他终于开始害怕见到我,甚至是听到我。

      他一面痛恨自己可恶的邪恶的自私的想法,一面又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早点发现,那样他的莫莫也许就可以活下来,他的心跳就不会停止,他的胸腔就会规律的起伏。

      他终于,还是决定放弃我。在他断断续续找护工看了我一年后。

      那天他什么也没拿,就自己悄悄从租的出租屋走了,外套都没带,钱包身份证也都没拿,好像他随时会回来。

      可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医院等了两周没看见他的身影,开会讨论后一致决定对我进行安乐死处理,正好可以实验他们新研发的药物在人类身上的反应。而且我没有家属没有亲人了,我死了遗体也属于医院,或者直接火化,或者再利用一下——他们可以随意解剖我,观察药物反应,做切片,做病理研究,这都是很难得的机会。

      这大概算是一种价值,至少对那群救死扶伤的医生来说。毕竟我本来就生不如死,现如今死了还能继续造福他人,算是很有意义的。

      我就在那周的周二被安乐死了,他们前一天开的会,主要讨论我的遗体分配问题以及实验项目,这让他们争论的面红耳赤,我都不知我是不是该高兴我会有这么枪手的一天。

      我不知道安乐死是什么滋味儿,也不知道被解剖是个什么感觉,但我看到了那整个过程,看到了注入我身体的浅蓝色液体,看到了我呼吸渐停,心跳一点点慢下来的过程,也看到了落在我身上的每一刀。

      原来大脑切片看起来很恶心,原来划开胸腔后是一根根忠实的护着我所有脆弱内脏的惨白肋骨,原来我的那层薄薄的皮下还有那么一层黄色的脂肪,原来心脏也没有什么特别,和猪心脏确实很像。

      原来,我就是这么被一点点肢解的,每个部分都有归宿,不像作为他们整体存在的我,一直都在被抛弃,一直都是被放弃的一个。

      原来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并没有我的一个器官重要。

      闻回最后死在了路上,突发性的心脏骤停,他没钱买药,最后躺在那条离他的出租屋不足百米的小路上,再也没醒。

      然后我看到一个背影,那人肩背挺直的跪在一个巨大虚影前,很久都没动。

      直到我有些不耐烦,那人才不急不慌的开了口,声音很好听,虽然内容很莫名其妙。

      “季柯,你能来到这儿,是很不容易的。我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很无辜,而且很迷茫,“这里是地府不成?你是判官?还是十殿阎王?”

      那人似乎很轻的笑了下,又好像没有。“我是上师。”

      “上师是什么?”我很奇怪,“这里是哪儿?”

      “这儿是上厅,我的地盘。”

      “喔。”我看看上厅高大空旷的内里,觉着也就一般,反而是他面前的巨大虚影更让我好奇,“上师先生,你面前那个灰色影子是什么?”

      上师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季柯,既然你想不出,我就帮你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说完,上师甚至都没动一下,我就已经离开了那所谓的上厅。

      然后我意识到,上师所谓的给我选择的机会,就是把我和闻回莫里放到一个虚拟的世界里,里面除了我和闻回莫里,其他人都是被流放的罪人,被判了终身流放罪,在这里寻找戴罪立功返回现实世界的机会。

      我被灌输了重复的记忆,而那些遇见闻回莫里之后的所有,都被上师封印起来,牢牢锁在了脑海深处。

      我只记着自己叫田南,一直住在破落街的危楼里,每天就是出门晃悠荒废时日,快饿死了才去谁家店里做个兼职。我一直没有相熟的人,原来不是因为我的厚脸皮和言而无信,还因为他们和我是对立的存在,他们因为我这个主人,才被送来这个新开发的小世界,否则如果被分配在其他已经运行过多次的世界,多多少少他们都会有一些安稳,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茫然害怕。

      他们每个人都是开荒者,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然只会更加抵触我。

      那个有着蓝色窗框的屋子,是小世界的中心,只有我,闻回和莫里三个人可以看到,上师会通过那个屋子偶尔巡查这个世界,那个白胡子老人就是他在小世界的化身,可以让他毫不起眼的融入到每一个地方。

      闻回莫里比我先来这个世界,他们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内疚,绝望,悲伤,心虚,罪恶感,被上师选来做实验,然后观察我们这一次的选择。

      他们保留着那时候的所有记忆,一直住在独活——上师划给他们的安全区,只要他们还在里面,就会一生无忧,反之,如果离开独活,则不确定后果他们可以承受。

      他们和那群小沙弥一起在独活住了有二十五年,也就是我在小世界浑浑噩噩度日的年份。

      闻回的腿是他在放弃作为田南的我之后,在一个夜晚被人抢劫打架时硬生生砸断的。本来不是没有治好的希望,结果当天半夜出租屋糟了贼,闻回彻底成了穷鬼。一系列糟糕的事,让他自怨自艾的在屋里憋了三天,期间因为对自己的内疚恶心忏悔难过抑郁焦虑等情绪,他拿着一把水果刀一点点挑断了自己的脚筋,血流了一地,血腥味刺鼻,让闻回几次吐出来,却没有可以吐的东西。

      后来也是因为没钱还残废,只拄着一根破木棍的闻回才惨死在离家不足百米的路上,死不瞑目。

      闻回和莫里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招惹我,让我自己呆着,可没想到小沙弥们说我出现了厌世情绪,需要调节,再加上上师给他们的说法是陪我在小世界待够二十五年,就可以出去了,他们就在还剩下两个月的时候,达成了协议,让莫里把我带去了独活。

      可我逃了。

      于是莫里又来找我,但看我态度坚决,他放弃了,独自一人回了独活,而后没能劝住闻回,带着腿瘸的闻回一起下了山。

      对了,他俩因为上师的叮嘱,不得不始终分房而睡二十多年。

      闻回其实对山下没什么不适应,他只是有些着凉,体虚而已,真正严重的是莫里。

      他会一点点消失,因为他的心脏是破碎的,在山上有上师的保护,山下没了合适的环境,莫里迟早会死,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于是闻回在空山住了两天最后好了,即使他看起来那么虚弱。

      而看起来很厉害的莫里死在了找闻回的路上,整个人和他突然停跳的心脏一起消散在了空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就是闻回说的莫里走了。

      我似乎没有做什么选择,我想。

      可上师又说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不想和闻回莫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我只想离开这里,死了也好,怎么都好,只要别再这样稀里糊涂。

      我看着闻回和莫里从熟悉到相爱,到如今的阴阳两隔不得不分散,从前我没放弃过他们,如今我想放弃了。

      对了,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莫里对闻回表白的那天,还说了一句话。

      莫里说:“阿回,你知道么?有一味中药,叫独活。”

      莫里是独活,他本可以独自活下去,可他最后连独自活下去,都没能做到。他们有自己的活法,我也是。

      我得自己活着,不给别人放弃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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