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请留步》一月三捷

15、东皇龛（十五）

　　那是一处山涧，云雾环绕，浓稠的像是化不开去。
　　一声尖锐的鸣叫突然响起，那团浓雾像是被发号了施令，赶忙从中间散开一道宽阔的天路。

　　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了过来，它引颈长啸，猎猎嘶鸣，待离得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只火红的朱雀。

　　天边云海翻涌，星云震动。

　　下棋亭中的黄袍男人站起身来，他将手伸向云间，朱雀便落在了他指尖。

　　男人问：“就快到时辰了么？”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四十左右的模样，脸盘宽阔，棱角分明，看起来十分刚正，此时他看向朱雀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担忧和不舍，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没完成。

　　“不日之前，伏羲和女娲众神已在云池等候龙王。”朱雀说道：“女娲娘娘怕再晚些时辰，恐会徒生异变，所以遣我前来催促龙王。”

　　此人正是即将前往云池闭关修炼的乌桕子。
　　他一双剑眉轻轻簇起，却并不答话。

　　朱雀问：“龙王可否还有什么顾虑？”

　　乌桕子说道：“此一去将是一千五百年，倒是有些担忧我龙族......”
　　“龙王多虑了。”朱雀答道：“一切自有定数，非人神之力所能更改。”
　　说罢，它忽然张开双翅，扬起烈火，飞向半空。

　　“时辰已到，龙王莫要错过良辰！”
　　声音随着身影的远去越来越来小，直至消失在云巅之间。

　　乌桕子愁容满面的望向山下那一座村落，他忧思半晌，却终于化成一条巨龙，随着一声巨大的龙啸响起，一片金光忽然从他身上掉落，直直坠入龙村之中，随后他再也没什么留恋，跟随着朱雀的脚步，往云池而去。

　　时间一转已是三月之后。
　　原本四季如春的地方忽然一片荒凉，暴风雪骤然来临，吹得无戒之境血流成河。

　　那些死去的尸体被埋在了冰天雪地之下，方圆百里不见任何踪影，只有漫天狂乱飞舞的黑影。

　　不多时，就见天际处有一黑袍人缓缓走来，那人手里挑着一盏红灯，即使风雪再大，那灯芯始终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半空中的黑影突然停了下来，转而化成一个个人的模样，齐齐跪于黑衣人身前。

　　“找到了吗？”黑袍人问。
　　下方没人回答，短暂的沉默让黑袍人怒了起来，他左手一挥，就见前排鬼魅瞬间被炸成烟雾。

　　“找到了吗！”他再问。
　　有人怕了，赶紧开口道：“启禀我主，东皇龛就藏置于混天塔顶，想要拿到的话，必须......必须得先从这无戒之境内出去！”

　　黑袍人藏匿在风雪之中的面容分不清喜怒，只淡淡问道：“还有呢？”
　　那人似乎人顿了顿，才颤声道：“......没，没有了......”

　　“这六界之中谁不知东皇龛就被安置在混天塔顶？”黑袍人道：“从前因为乌桕子在此，没人敢觊觎它，如今他已飞升，便没人能阻的了本座要得到东皇龛的决心，可你们这些废物找了这么久，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本座还怎么指望你们从听雪阁那拿到东皇龛的钥匙？！”

　　说罢，一股强大的黑气从身后缓缓升起，带着强劲的肃杀之意，刚才回话的那人赶紧说道：“我主息怒！属下知晓有一人可以带我们走出这里！”
　　“谁！”

　　“方才属下挑断了一个龙人的筋骨，那人临死前告诉属下，当日带主上进入无戒之境的陈抟老祖，他座下大弟子宝来天君曾破解过这镜中的迷障，若是能骗得那宝来天君前来此处，再用龙族之人的性命胁迫与他，不信他不带我们出去。”

　　黑袍男人便是当日那青衣道士所说的、云游到此的朋友，那道士乃是华山陈抟老祖，德高望重，至于为什么会与这妖孽为伍，便是后话。

　　当日他受陈抟邀约前来赴会，只是宴至半日之时，陈抟因事离去，并交代他会后与其余人一同回去，于是他趁着这个空档，偷偷藏于龙村之中，只为了近身乌桕子盗取东皇龛的钥匙。
　　谁知当日筵席散后乌桕子直接前往升天，他自此再也无法出去，只得屠尽这村中所有龙人，以出这口恶气。

　　此时听到宝来天君的名字，突然看到一丝希望。

　　此人法力高强，修为颇深，同时又有一颗慈悲心肠，怜悯众生，这六界之中不论哪里有难，只要被他知晓，便会前来相助，既然他清楚如何出入无戒之境，那龙族屠村之事若是让他知晓，他一定会来。

　　黑袍人想起了当日乌桕子召集四海宾客时所用的信鸟，那信鸟乃是毕方所化，上天入地无可阻拦，且它们并不忠诚，谁豢养它，它便听谁的指令。

　　很快，信鸟只用了三日便飞了回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一身白衣道袍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身量颇高，生的相当俊美，一对长眉入鬓，压着温柔多情的双眼，越发显得温润如玉，可他嘴角总是紧绷着，带着些陌生疏离之感，让人不敢亲近。
　　此人正是宝来天君，他一身白衣站在风雪之中，若非黑发扬起，白的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似乎闻到了天地间的肃杀之气，眉宇间挂起抹不去的悲愁。

　　前方风雪散去，一排尸体若隐若现。

　　“若你肯说出这镜中迷障的出路所在，本座愿用剩下的那些龙人，与你交换。”黑袍人忽然从尸体后面走了出来：“宝来天君，你可愿意？”

　　宝来天君眯着眼打量对方，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中了那信鸟的奸计，思量半晌，才问：“你是鲛人？”
　　他声音清冷，温淡如水，实在不像是个拥有强大法力的修道之人。

　　黑袍人缓缓摘下风帽，露出那张苍白但绝美的脸。

　　“你我素未谋面，今日第一次相见，却是以这样的方式。”鲛人说道：“听闻天君素来慈悲，对待六界一视同仁，这些龙人此时在我手里，若你能带我走出无戒之境，我便饶了他们。”

　　宝来天君道：“你怎知我就能走出这镜中镜？”
　　鲛人哼笑两声：“天君的本事，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这点小事，怕是难不倒天君。”

　　“你是我师尊的好友？”宝来天君问道。

　　鲛人没说话，算是默认。
　　“既是师尊好友，又为何在此处，做这等杀人越货的勾当？”

　　鲛人并不想与他多说，掌中灌入灵力，只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龙人忽然被他卡住脖颈捏在手中，那小孩悬于半空，两条腿挣扎着，却死活挣脱不开。
　　鲛人看向对面的白衣道人，说道：“带我出去，龙族剩下的那些人都能好好活着。”

　　“......”
　　“不肯？”

　　宝来天君皱眉道：“你既这么想要出去，当初为何要进来？”
　　他不等鲛人回答，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道：“若是为了东皇龛，大可不必如此残忍，即便出了无戒之境，你也未必能得到它。”

　　鲛人笑道：“你怎知我拿不到东皇龛？如今乌桕子已飞升上天，就凭那些听雪阁的人，也想阻拦我？少废话，破了这镜中迷障带本座出去，否则！”
　　说罢他手中微一聚力，那小孩瞬间便化成一缕青烟，随着风雪消失在掌心。

　　宝来天君原本寡淡的神色骤然生出一股强大的怒意，他眯眼打量对面那鲛人，说道：“只是为了让我带你走出这无戒之境，你便在此滥杀无辜，屠杀龙人，实在残忍！”
　　鲛人笑道：“你看着我屠杀无辜却不肯出手相助，假仁假义，与我有何却别？”

　　话落，白衣道人已飞速及至眼前，快的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一黑一白便在风雪之中交起手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风雪停下，才看清白地上多了一道黑色身影。

　　宝来天君看着脚下那苟延残喘的鲛人，厉声说道：“与其放你出去祸害人间，不如归息此处，以慰那些被你屠杀在此的龙族亡灵。”
　　“你！你竟......”鲛人口中含血，面目枯竭，看上去像是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宝来天君并不搭理他的话，而是用长袖扫过他的身躯，随即他垂首闭目，口中不知在念着什么咒语，随着掌心散发出一道道白光，那躯体便开始痛苦的扭动起来，嘴里还发出一一阵阵悲戚的嘶喊。

　　不知过了多久，那扭动的躯体彻底静止了下来，宝来天君收回手，睁开双眼，待抬起头来之时，就见他眉心之间，一点殷红如血，十分乍目。

　　风雪逐渐归于安静，画面到此突然消失，雪屋里的几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墙壁上的光瞬间暗淡下去，好半晌，再无任何动静。

　　小狐狸抻着脖子，诧异道：“......这就完了？”
　　老者说道：“幻境向来都是凭借人心而生，如今那鲛人已死，宝来天君也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魂飞魄散，不知为何此时会出现当年的画面。”

　　“你的意思是，幻境的出现，是因为有人参与过往事才出现的？”小狐狸问道：“可我们三人都不曾参与，不会弄错了吧？”

　　老者摇头道：“不会，无戒之境本就为虚幻之境，虚虚实实，看似没有，实则存在，过往发生的一切在此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当年这一幕......”

　　小狐狸打趣：“别是那妖孽没死透彻吧！”
　　老者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就听那狐狸笑道：“开个玩笑，怎么可能呢，有我们老法师在呢，怎么会还让那死鱼精给活过来？你说是不是呀，灵禅法师~”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灵禅：“......”

　　“对了，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小狐狸问：“那妖孽既然已经被宝来天君杀死，后来又怎么会活过来？”

　　老者想了想，回忆道：“当时宝来天君以为那妖孽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便将他尸首丢在原地，先去解救其他被残害的族人，谁知刚将我们救出，他便收到了师尊的传令，命他赶紧回去，说是有十分紧急之事召唤，一刻也耽误不得，天君无法，临走时，还在那妖孽身上设下结界，将他永久封印，谁知......”

　　老人叹息一声，说：“当时与那妖孽交手之后，宝来天君其实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也许是法力虚弱的原因，那设在妖孽身上的结界并不厉害，没过几百年，那妖孽又起死回生了。”

　　小狐狸不解：“既然宝来天君临走时就担心那妖孽会再出幺蛾子，那他被师尊传召之后办完了事，就不知道再回来一趟吗？”

　　老者摇了摇头，神色逐渐悲戚：“宝来天君回去之后，没过多久，便被他师尊禁足起来，听说早在一千二百年前，就羽化而去了。”
　　小狐狸：“......”

　　宝来天君当年因犯下大错，被陈抟老祖关押在黑龙潭多年，最后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阿垣想起之前在瓦子里听那说书的提起那档子风流事，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悲戚起来。

　　他跳上灵禅的肩头，低声道：“和尚，我觉得宝来天君眉心的那一点红痣，好像跟你很像诶，你那痣是生来就有的吗？为什么平常的时候看不见？”
　　灵禅摇头，显然也不清楚自己脸上那玩意儿是怎么回事，于是道：“兴许生来就有吧。”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又问老人：“那我们怎样才能出去？我俩还等着去塔顶找东皇龛呢。”
　　老者道：“龙王当年临走之前将镜中舆图藏于幽谭底，我们上来的时候将它也带了出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递了过来：“这些年，那妖孽翻遍了无戒之境都没能寻得此物，如今他已经死了，这东西便可重见天日。”
　　灵禅接过那卷图纸，只觉得此物触手细腻温暖，不像寻常仙物。

　　“此物是用燮皮而制，不腐不烂，如今交于法师，也算是对得起龙王的一片用心了。”
　　灵禅展开那图纸，一开始上面并没有任何文字图案，待他用手轻轻从上面拂过，一片交织纵横的光芒才逐渐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