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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于流年 ...

  •   庆历八年闰月辛酉

      白玉堂跌跌撞撞回到自家别院的时候,展昭已不知在门外候了多久。京城里刚刚下过一场桃花雪,青年一身朱红站在雪地里,似极了冒雪而开的寒梅,清冷中透着几分出尘味道。

      “玉堂。”展昭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就要推门而入,这才轻轻唤了一声,呵气成冰的时节,那声音却始终如温泉一般。

      “呦,这不是展大人吗?怎么今日得空光临寒舍?”白玉堂醉眼惺忪中,平日的伶牙俐齿更添了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气焰。雪白的狐氅在半空中翻出一个嚣张的弧度,他自个儿似笑非笑得倚在檐下,吊起眉梢斜睨展昭:“展大人今日不用巡街?不必抓贼?不需护驾?”

      “我……”展昭苦笑。似这等口舌之争,实非他所长。他也知自己屡次失约,白玉堂如今不过是借故发难。因此一面上前扶住他站立不稳的身子,一面好言解释道:“昨日有人夜闯大牢,我……”

      “所以展大人公务缠身,无暇理会我这升斗小民,是不是?”白玉堂根本不等他说完,立时就抢白道。其实若是放在平常,他也不会如此蛮不讲理。只不过被人放鸽子放成了习惯,这滋味总是不好受,何况是走在哪里都春风得意的白五爷,几曾似如今这般被人三翻四次晾在一边。他昨夜又巴巴等了展昭一夜,最后自己喝了半日闷酒,如今添了几分醉意便更加难缠,见展昭伸手来扶,居然一甩袖子,拳头挟着风声往他面门攻去。

      以白玉堂的功力,这一拳若是打在实处,只怕展昭十天半月都难以见人。展昭手伸到半途,见他一拳攻来,只好先停下步子,侧身闪避,随后左手攀上他腕子,扣了内关,指尖用力,这才堪堪挡下了白玉堂的攻势。

      彼此距离近在咫尺,那一身酒气扑面而来,熏的展昭微微皱眉,手上加了几分力,带着他往门内走:“我扶你去休息。”

      “不必!”白玉堂一拳落空,胸中闷气无从发泄,一把甩开他双手,自己依旧倚在门楣,面上寒气愈重:“不敢烦劳展大人。”他瞟着展昭一身公服,冷嘲道:“展大人想必还有公务在身,在下不敢久留,慢走不送。”说了不送,人却不往院里走半步。

      展昭今日确要进宫当值,原是念着自己昨夜失约,这才特意早些出门绕了半个京城过来探他。但见白玉堂如今心火难消,也知是自己理亏在前,因此也不计较,只后退了两步,淡淡笑道:“那我明日再来,你早点歇着罢。”说罢放低手中碧瓮,转身要走。

      白玉堂站在阶上,到那片红影走出去丈余,忽而冷冷道:“我明日便走了。”

      于是那红影便一顿,半晌功夫才回过身来,依旧一脸风吹不去的笑容:“哦,是吗?”

      白玉堂望了他片刻,红衣青年就站在离他不远得梧桐树下,唇角微弯,笑容淡淡,只是乌黑的眉眼中却有些微怅然之色,于是心中不知不觉便软了几分,口气也不似方才冷硬:“我明日去梓州,卯时起程。”

      白玉堂原本就是任侠的性子,兼之年少多金,不为生计所愁,所以行侠仗义之余,游山玩水便是平生最爱。他行走江湖几年,名山大川也不知看了多少,早前听人说起蜀地风光,便又起了览胜之心,本意拖了展昭同去,但见他连同自己把酒小酌都屡次爽约,也知这人决然放不下开封府,因此携手同游之意也渐渐淡了,如今打定了主意索性一人自在逍遥去。

      展昭心里三分欣羡七分不舍,却也知这京城虽广,却依旧是拘了锦毛鼠,站在原地默默望了他一阵儿,才又开口道:“我来送你。”

      “好。”白玉堂弯腰拎起那一埕酒,凑近闻了闻,醇厚的酒香在鼻间流转——这是宫中珍藏的极品女儿红,不用问也知道展昭必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弄来这一埕。他心中念着对方情意,眉眼间的霜色便都缓缓融了去,傲然一笑道:“老地方,我等你。”

      “好。”展昭见他笑开,心中郁垒也都散了,梧桐树下霭霭暮色中,红衣青年一笑如春山:“告辞。”

      那是白玉堂最后一次见着展昭,醉眼朦胧中,那一笑并不曾看得真切,只觉一袭红衣渐远,仿佛都要融进了天边那一片似血残阳里去。

      宋史曾记,庆历八年闰月辛酉,亲从官颜秀等四人夜入禁中谋为变,宿卫兵捕杀之。但无论是史官还是白玉堂,谁都不曾亲见那一夜大宋皇城内的血流成河。

      那一夜曹皇后闭门拒贼,展昭在外独撑大局,直至天色破晓,一场宫变才告平息。而此刻,白玉堂久候不到展昭,早已一乘轻骑往蜀中而去。

      他这一去便是大半年光阴,不但游遍了蜀地,更一路往北到了塞外风沙之地,待得再返京时,门前梧桐已生的郁郁葱葱。

      白玉堂下马,望一眼那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忽就想起红衣青年那日立在树下的身影,于是心中一动,重又认蹬上马,往开封府驰去。

      他此次返京并未通知任何人,因此到了府衙门外,也不从正门而入,把马拴在树下,自己绕到侧旁胡同无人处将身一纵便落在了院内,而后一路便直奔展昭平日住的西厢去。

      那院子还是旧时模样,素净的紧,只有挨着窗下植的几株他专程从陷空岛移来的朱槿,此时开的正艳。红花绿叶,倒成了这院中唯一的亮色。

      院中既然如此,想来屋里也还是一般乏善可陈。白玉堂嘴角勾着笑,双手一推,便迈步进了房。

      “白少侠?”

      屋内的公孙策没想到推门而入的竟是这多时不见的人,手中的布巾不觉便落在了青石地上。

      “公孙先生?”白玉堂也是一愣。他也不曾想到屋内有人,更不曾想到竟是这位主簿先生。弯腰同他拾起了布巾,嘴里还忘不了调侃:“开封府几时俭省成这样,连洒扫都要先生亲力亲为?”

      公孙策默默接过布巾,神色复杂望了他一眼,才问道:“白少侠这一向可好?”

      “挺好,有劳先生惦记。”白玉堂四周望了一圈,回首看着他又笑道:“展昭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塞在公孙策手里:“这是我在塞外得的长生果,四十年才结这两枚,可解百毒,先生收着罢。”

      “这是给展护卫的?”公孙策的声音隐隐有些晦涩,白玉堂却没在意,只嘿嘿一笑:“开封府里除了他还有谁逢毒必中的?”说罢撩了袍角转身往外走:“先生,展昭回来烦请转告,今夜戌时三刻,我在樊楼等他。”

      公孙策却不知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反应。若不是白玉堂出去时随手关门弄出了声响,只怕这位先生还愣在原地。

      急匆匆跑出去,甚至有些狼狈的踉跄了几步。白玉堂回身,扶住这位甚少失态的师爷,神色间方才涌起些诧异来。

      公孙策稳住了脚步,把手中的长生果又塞了回去,苦笑道:“白少侠,展护卫……就葬在城外半月坡,他……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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