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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施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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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菊英多年来一直在自家企业打拼,在企业里当老板娘,在家里当主妇,几十年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习惯性地操持事情,习惯了忙乱的生活,一闲下来,就分外难受,分外喜欢生事。她的控制欲和自我表现欲,甚至是事事求全的挑剔性,都远比普通的老太太要强得多。
一个儿媳遇上这样的婆婆,不知所措的人可能郁闷至死,但是晓岚好歹在俱乐部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深知道这些富太太们的苦闷原因。只是鹿州实在太少文化消闲的去处,因此也无法排解。
晓岚却是打小在学校长大,住的是胡同子,北京是几百年的都城,打前清遗风开始,老旗人们的消闲法子多得不得了,老太太既然是精力过剩,让她有地儿把精力发完了就行,省得有事没事消磨在跟儿媳大眼对小眼的份上。
晓岚因此打着“陪婆婆玩”的名义,有意无意地引着方菊英试过许多可以消磨时间的方式。比如说她会兴冲冲地说:“妈,我听说某某公园有个文化活动呢,咱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她试过带方菊英去老年大学,去学习书法绘画,因为老爷子张富成痴迷于这行多年,方菊英想培养起跟丈夫共同的爱好,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只可惜坐在课堂上听别人讲课这种过于被动的方式,实在不是什么事都喜欢掌握主动权的方菊英所好,听课她倒是感兴趣的,只可惜所有的功课她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老年大学几乎一半以上的课程,方菊英全部去串过场听过课,长的还肯听得十几次课,短的不过三两次,便都厌了。
后来晓岚又听说本地有个老年人体育中心,说动了方菊英过去“看看”,方菊英倒有个很值得一提的优点就是她对任何新生事物都保持着旺盛的兴趣,包括她每天睁开眼就要看到《鹿州日报》,每天晚饭要看《新闻联播》等。
所以方菊英也很愉快地去了,很愉快地喜欢上了这些体育运动,只是那些养生保健类的运动如太极拳、木兰扇、回力球等,她也学得象老年大学的课程一样,三两下就没兴趣了。倒是一些竞技类的运动,比如说篮球、羽毛球、汽排球之类的,她倒是玩得兴致高涨。
其实方菊英的性子倒真是再明白不过的,她就喜欢那些有挑战性的,让她有满足感的事,而那种不具备竞技性的运动和学习,只会让她浅尝则厌。但是太有竞技性的东西,谁敢让她玩?她玩的时候倒兴致高涨,晓岚在一边同旁边的人闲话时,却是听得心惊胆战,什么有老人打篮球排球一摔就骨折啦,打羽毛球太久缓不过劲来心脏病发啦……万一方菊英真的在运动中有个伤损,她自问没这个胆子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来。
所以学习计划、运动计划都先后告以夭折,晓岚又得开动脑子找新的节目,先是游说公婆二老干脆趁着现在还精力强壮去环游世界,虽然计划得以实施了,但是很明显,没有人可以永远环游世界不回家。所以,晓岚还得继续开动脑筋。
这天婆媳俩一大早出门,在市区闲逛,开到临江大道的时候,晓岚忽然停下车,笑道:“妈,咱们在这江边走走,看看风景吧!”
两人走了大约几分钟,眼前前边一个凉亭,里面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待晓岚说,方菊英一向喜欢闲事,自己先道:“晓岚,咱们过去看看!”
方菊英是本地人,知道这一带向来是附近老人们活动消闲的场所,这凉亭正好供他们歇脚。不过她自发家以后,就很少往这里来走动,纵然经过也是车行匆匆,没怎么停下来过,因此也不太了解了。
此时见凉亭里摆了一个粥摊,里面人都坐得满满地,有坐不下的还坐到外面的石阶上来来,甚至还有人在外面排队,排成了一条长龙。
方菊英疑惑道:“这里粥摊的生意怎么这么好啊?”
晓岚拉了一下她,指了指一个地方道:“妈,你看——”
却是那凉亭上挂着一个红布幔,上面写着明显的四个字:“免费喝粥。”
方菊英走过一看,却见凉亭内七八个老人正在忙碌着,有的打粥,有的分茶,有的洗碗。人流在不停地流动着,不时有刚吃完的人拿着空碗自己洗了放在碗架上,还有人拿着空碗来继续等着添粥,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一时轮候不到的人则安静地在外面排队。但见坐在里面的多半是老人,坐在外面的青壮年可明显见衣着落魄。两张长桌上摆满了粥碗,另一张小桌上则摆着二十几个碟子,里面放着酱瓜、咸菜、腐乳、油条等下粥的小菜,供人自由取用。
方菊英默然走过去,一个六十多岁穿着蓝棉袄的大妈见了她们进来,百忙中还道:“大姐,请后面排队,很快就能轮到。”
正好一桶粥刚刚勺完,几个老人停下手来,一起去搬新一只粥桶上来。方菊英站在一边,顺手就开始麻利地整理桌上的粥碗,把已经勺完的粥碗摆放到外面,再把已经洗好用开水烫过的空碗摆上去。晓岚站在一边,一时不知道如何插手才好,转头见煤炉上烧的水开了,连忙过去提了开水倒进热水瓶里。
立刻就有一位老大爷赶上来连说谢谢,方菊英却不停手,一边帮着摆碗一边问:“大姐,您这粥摊是什么时候摆的啊?”
刚才那蓝棉袄的大妈也是同时手里不停,一边大声道:“您是问今年什么时候摆的还是哪一年啊?”
方菊英也大声道:“我是问哪一年,怎么想到摆这个免费的粥摊?”
蓝棉袄大妈说:“哦,这里本来是年年夏天摆着送伏茶的,去年我们几个退休工人,说到很多外地人,特别是在街上拣废品卖或者讨饭的一些人,冬天天气这么冷,冻得瑟瑟发抖,有人还讨不上一口饭,有些人拣些垃圾箱里的饼干面包来吃,很不卫生。我们至少还有口饭吃,大冷天帮着让他们吃口干净热乎的粥吧!还有山上晨练的老人,有些赶着上班来不及吃饭的人,喝口热粥也行。”
方菊英大声说:“你们真是好心人啊!”
蓝棉袄大妈也大声说:“世上总是好心人多啊,去年我们几个人凑了点钱,本来想着钱用完了就算了,尽尽心。没想到大家都来帮着捐钱,只要还有一分钱,我们就继续烧粥呗!”
如此边说边干,一直到了上午九点多,人潮才渐渐散去,方菊英和江晓岚帮着众老人们收拾桌椅时,看到一张凳子上放着一只大红的捐款箱,方菊英悄悄地打开手袋,拿出一叠人民币塞进大红的捐款箱中。眼见大伙儿忙着将空粥桶、碗筷、桌椅搬上两辆三轮车,方菊英说了一声:“大姐,我们先走了。”
“大妹子,等一下。”蓝棉袄大妈却拉住了方菊英,一脸严肃地说。
方菊英愣了一下,问:“叶大姐,怎么了?”方才两人聊了半天,对方已经很爽快把自己的全部情况哗啦啦地如数倒出,知道蓝棉袄大妈姓叶,是一个企业退休工人,因为近年来厂子不景气,退休工资拿到不过三百多元等等。
叶大妈忽然变出一本不知道原来放在何处,显得甚旧的小学生作业本,还有一支圆珠笔,指了指凉亭边的一堵墙,道:“每个捐款的人,都要留下名字和捐款数,我们好入账。”
方菊英举目看去,只见墙上一张大红纸,上面写满了字,抬头是“1999年1月份夕阳红亭捐款及支出清单”,第一行是上月余额多少元,然后就是本月捐款收入,下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比如张三捐款二十元,李四捐款十五元等,多至一二百,少至五元,均登录了名字在上面,最后一行是五元以下共计几人多少钱。然后是支出项,用去买米多少钱,买菜多少等细细的开支,都是一眼可见的必备实物购买支出,甚至买菜钱还细到买盐多少买油多少买咸菜多少元等,却没有一项是交通费劳务费,最后还有余额数转入下月,收入开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