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60、第 60 章

　　京都郊外，落雨簌簌。

　　一只带着厚茧的大手推开了窗子，窗外潮湿微冷的清冽空气立刻便涌入房中，使得温暖小室凉快了不少。

　　鹤田真飞快地向周围瞧了几眼，敏锐的侦查力告诉他，周围毫无异状，这才令他放心了不少：“公主……无事。”一开口，是蹩脚又生硬的汉话。

　　“没事嘛？终于可以看看外面了！这些天躲得我好狼狈！”
　　姜映松一骨碌从床上爬了下来，她衣着单薄，直接扑到了床边，伸出了一只洁白的小手接落雨。

　　她凝神盯着掌心里沁凉的雨滴，有些落寞地嘀咕道：“出宫的日子，同我先前所想不大相同，我以为可以无拘无束，谁成想竟然要处处提防，早知是这样……”

　　鹤田真立刻身子一绷，姜映松了解，这是他打算将自己送回宫的信号——

　　这些天来，他已经不下几十次催促自己回宫了，活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于是赶忙摁住了鹤田真的小臂，急道：“等等等！我就随口一说而已，出宫还是挺有意思的，只要躲开他们搜捕的时间段，我就可以随便玩了，被追逐逃亡，不是也很刺激吗？嘻嘻！”

　　微微蜷缩的手指猝然哆嗦了一下，鹤田真面上仍是但笑不语，只觉得小姑娘天真不谙世事，倒也是幸事一桩。

　　她还不知逃亡的真正含义……

　　“而且而且——我还是第一次住如此破烂的客栈，偶尔这样也还不错。”姜映松刚补充完这么一句，便见鹤田真脸色一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男子似乎在心底暗叹姜映松生活优越，好半晌没说出话，只默默地将小公主的外衫拿了过来，披在了她肩头。

　　姜映松转了身，直接大咧咧地倒在了软榻上，纤细的腿一横，闭着眼吩咐道：“来个人，按腿。”昨日为了躲避追兵，她紧张得小腿肚抽了好几次筋，如今还疼着呢。

　　沉寂了一秒后，她这才反应了过来，已经出宫了，时常给自己端茶递水的那几个宫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正当姜映松倍感怔然的时候，小腿已经被人轻轻抬了一下，随后放稳，一阵均匀有力的揉按传来，顿时消散了这些天来的紧绷。

　　小公主坐直了身子，这才看见，原来是鹤田真正单膝跪在地上，任劳任怨的在帮她按腿，她一条腿正搭在那人的匀称笔直的大腿上——那人看上去实在是太过认真虔诚，半点轻浮浪荡的意思都没有，让人想开口阻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映松的脸蓦地一红。

　　这位小祖宗先前从不不知晓春心萌动的滋味，如今乍然见到了这体贴入微的鹤田真，登时觉得头脑晕晕乎乎，一种奇异的甜蜜感觉涌上心头。

　　“你……”
　　“你在东瀛，不是家奴，也不是寻常侍卫吧？为何如此待我？”

　　犹豫了片晌，姜映松终于问了出来，但那人只是仰起头，朝她淡淡地笑了，这笑容宛如东海渺渺的风，令久居深宫的小公主心弛神往。

　　鹤田真似乎在想，想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地说：“救我。”

　　观他神情如此认真，姜映松立刻懂了：“你说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才一直对我这么好？”

　　鹤田真听得懂这些话，却不大会说，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不知为何，姜映松面色微微一变，脚背搡了那人一下，“不要你按了！”

　　鹤田真不明所以：“……”

　　“我饿了！”姜映松忽地往榻上一倒，踢开了脚上的绣花鞋，气鼓鼓地道，“我要吃东街的油泼面，南街的馄饨！”

　　“店小二。”鹤田真硬邦邦地回应了她，转身便要去叫。

　　小公主忽地叫住了他：“不行！我不要客栈里的，我就要吃北街的糖葫芦！”

　　鹤田真面上的表情顿时茫然，好似有点记不清姜映松方才说要吃什么了，但小公主已经不肯再搭理他了，不知来了哪门子的脾气，正在榻上滚来滚去，将外衫都蹬到了地上去。

　　姜映松偏要刻意刁难他，抽空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哼”。

　　原以为那人会害怕危险，不肯前去，谁知鹤田真直接将窗子关严，随后回过身，一把捞起了胡乱打滚的姜映松，塞进了繁复的拔步床中，又飞快拉上了帘子。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你……你做什么？”她咽了一口口水，莫名地带着点期待。

　　视线登时昏暗了下来，姜映松惊疑不定地瞪着一双圆眼，仰头望着对方，一直严守礼法的鹤田真见她可爱，便也蹬鼻子上脸，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发顶，但也不过是一瞬间便挪开了手。

　　随后，他干脆利落地披上了斗篷、戴上了斗笠，同时发音标准的说出了两个字：“遵命。”

　　已经让被子裹成粽子的姜映松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敢情这是先将她藏起来，再去买吃的！

　　她越想越气，原来鹤田真这些天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全然都是因为姜映松是他的救命恩人，她还以为……小公主烦躁之至，那股子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脾气也刹不住闸了，让他冒雨出去买东西，就是刻意刁难而已。

　　她忍无可忍，足足愣了半柱香的功夫，才面红耳赤怒骂了一声：“你这呆子！”

　　鹤田真还真的去了……

　　姜映松实在担心，那人冷着一张俊颜，会不会将小吃摊老板吓坏，加上那蹩脚的汉话，唉！

　　前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姜映松的亲事，她已经消瘦惆怅得不成样子了，可是那个云青和却春风得意，一日恨不能进宫三次来缠着她。

　　缠得小公主以泪洗面，那夜，呆头呆脑的东瀛武士问她怎么了，姜映松便说自己若是嫁给了云青和，这辈子便注定回不来京城了，她会像华府的华盼归一样，永远离开深爱的家乡。

　　鹤田真这呆头鹅，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姜映松说他是无拘无束的剑客，请求他带她出宫，天地之大，去哪里都好，但鹤田真似乎也不想凭白多这样一个累赘，直接拒绝了她，结果小公主哭成个泪人，声情并茂的表示——

　　宁做天边云，不做笼中雀。

　　一直固执坚持的鹤田真总算是松了口，抱起姜映松，躲过了重重侍卫，在夜色中犹如一道黑云似的，直接将人家大周的小公主带出了宫，彼时姜映松又惊又喜，更加佩服他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当即兴奋地搂着他的脖颈，照着他的脸便亲了一口。

　　……那是鹤田真唯一一次脚滑，险些从楼上摔了下去。

　　而后，他也觉着自己冲动了，竟然会掺和大周皇室内部的恩怨纠葛，带走了人家的公主。本想着出宫后，便如姜映松所说，随便放她去哪里都行。

　　可鹤田真很快地便发现了，这小祖宗根本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连端热水都会被烫到，吃饭也经常泪眼汪汪地痛骂云青和不是人，并且需要让人哄着吃——

　　当然，这些行为在鹤田真眼中完全就是“弱者”，但在姜映松那里，却是她故意为之，撒娇卖萌罢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潇洒肆意的剑客，他来自山海之外的国度。”姜映松捧着脸，在床榻上坐着，痴痴地想，“他可真好。”

　　小公主对鹤田真的感情，有懵懵懂懂、情窦初开，更有对自由的艳羡。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当是鹤田真回来了。

　　但姜映松有点担惊受怕，还是缩在了被子里，直到那人轻轻撩起了拔步床上的床帘，轻笑一声，道：“公主，回来了。”

　　鹤田真的声音很好听，但说起汉话有些令人听不懂，姜映松立刻冒出头来，小鼻子嗅了嗅：“你真的去买啦？”

　　她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下了床，见鹤田真身上湿淋淋的，斗篷也没遮住多少的雨，看样子有些狼狈，身上还渗透着略微的寒意，姜映松登时有点于心不忍，她后悔方才闹小性子了。

　　“快擦擦！别染上了风寒！”小公主赶紧拿了干帕子来给他擦拭，鹤田真受宠若惊，连连后退。

　　“你这是……”姜映松微微一顿，忽地看见了鹤田真手腕间的一片灼红，她心下猛地一颤，一把捉过了那人的小臂，失声道，“你烫伤了！”

　　鹤田真连连摇头，只会简单地重复“没”、“不疼”之类的字句，好像是个没脾气的人似的，随便由着她怎么生气。

　　姜映松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砂锅，才回过神来，一瞬间便想通了，原来鹤田真为了给自己带回来热食，硬生生捧着那两个烫手的砂锅跑了回来，连几层帕子都没能隔住滚烫的温度……这简直要让她怄死了。

　　鹤田真没有讲话，不知小公主是否对那热腾腾的汤面云吞不满意，谁知，手腕上感到几滴温热，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姜映松低着头，鼻尖红红：“你做什么要这样……”

　　“别……”鹤田真慌了神，忙掏出手帕给人拭泪，又不好意思直接冒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不明白小公主这是怎么了，“别哭。”

　　“你这样，我以后离了你，可怎么舍得？”姜映松盯着那腕上的烫伤，转而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对方，命令道，“鹤田真，你看着我，不许你躲着我！”

　　男子心下微颤，只得看向了对方，他其实是有些害怕姜映松那澄然干净的眼神的。

　　太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不敢触碰，生怕是黄粱一梦。

　　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姜映松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扬起了头，纤长的眉睫一垂，猛地向前凑近了。接下来的动作，似乎在等着鹤田真来完成。

　　……并非是这木头疙瘩不喜欢她，而是身份阻隔，加之种种原因，谁也不敢那样放肆的表达心中所想。但此一时，谁又能遏制心底山呼海啸的情愫？

　　鹤田真气息不稳，看着近在咫尺的粉唇，他终是闭了眼，打算低头覆上去。

　　就在二人气息交融的一瞬，木门让人砰地一脚踹开，传来了华商霖怒不可遏地一声咆哮：“好你个小二鬼子，你们俩干啥呢！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