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6、第 6 章

　　“你要我签名作甚？”姜棠慢条斯理的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又饮了一杯酒，面上端的是八风不动。

　　华商霖张了张嘴正要讲话，便听老爹说道：“看来我们霖儿和太子不打不相识，如今倒是愈发的亲密了，见你们兄弟关系融洽，本王甚感欣慰。待霖儿成亲之后，你们也要多多往来。”

　　大周太子与永安世子不合的事情，在京城已经不能算是传闻了，分明早已人尽皆知，还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永安王和姚夫人唯恐华商霖次次寻衅太子，惹得圣上猜忌，巴不得尽早将二人的关系给撮合好了，好不容易寻到可以哄着他俩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哎哟喂，看看霖儿！和太子斗马摔了一次，倒是给他摔得心服口服了！就差坐人家太子殿下怀里吃饭了！咯咯……”姚念香讲话素来不经头脑，此一时更是笑得要打鸣了。

　　华商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将凳子都拉到了姜棠身边去，加上他那巴巴的样儿，和太子亲昵得跟两口子似的，唬得他赶忙尴尬的将凳子拖了回去，正襟危坐。

　　“是不是呀，太子殿下？”姚念香还没完没了的笑着，拼了命的在太子面前替儿子刷好感度，“我们家霖儿其实是个老实人，没有坏心眼儿的！”

　　姜棠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比对小王爷的态度要和缓，他淡淡一笑，口不对心的道：“是。”

　　让他们稀里糊涂这么一讲，就算是华商霖心里觉着自己清清白白，也显得不那么正经了，他悻悻的将纸笔收回了袖中。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不服气。

　　华商霖从初中到大学，每次体检身高都会势如破竹的往上蹿，如今已经是一八七的身高了，永安世子的这副身子，更是一副肌肉紧实、肩宽窄腰的好身材。

　　即便太子气势过人，也高的一批，但看上去还是比他瘦小清癯了些许。华商霖嗓音沉沉的念了一句：“就算是坐怀里，也得是姜棠坐在我怀里……”

　　姜棠面对那夫妻二人的撮合，一直都是强忍厌烦，没有出言讽刺华商霖。然而他正正好好就听见了华商霖这句碎碎念，指间的筷子好悬没硬生生给捏断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想着，这个华商霖果然将脑子摔傻了！

　　饭后，姜棠说夜间霜寒露浓，再三感谢王爷与夫人的招待，便不用他们出门相送了。

　　但是姚夫人硬生生的将华商霖递了出去，让他吹吹风，醒醒脑，送送人家太子殿下。

　　姜棠心想：“倒不如让永安王爷与夫人相送了，嗤。”

　　华商霖心里想得正不正经咱也不知道，但光是瞧上一眼他这齐整的样貌，冷峻断肃的气魄，宽阔挺直的脊背，便知这位世子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加之他自小习武，若非永安王府如今屡遭打压，他也该成为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了。

　　一瞅着就是个正经人，特别正经的那种。

　　他今日短短一下午的时间，便和太子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姜棠当真满腹狐疑，怎么也想不通他的脑回路。

　　临行上车之时，就要踩上小榻，姜棠却忽然回了身，忍了忍，才道：“华商霖，你今日要我与你签名，究竟意欲何为？”

　　华商霖方才就看他背影格外凝重，原来是在想这个问题。他挑起了一侧的剑眉，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揶揄道：“敢情太子殿下怀疑我要加害你？”

　　那冷漠的青年反问：“难道不是？”

　　太子与他争斗好些年，有些话，也不必遮遮掩掩，那些明面的贬损和背地的阴诡算计，他们全都做得十分决绝，只盼着有朝一日将对方扳倒。

　　这仇恨似乎并非一日装疯卖傻可以消解的。

　　本以为华商霖会针锋相对的说一些话来讽刺姜棠，可是那人却微微一歪头，神情玩味的笑了：“不，我只是想做个留念，好好的记住太子殿下。”原本的永安小王爷不喜笑，但这并不妨碍他乍然一笑很是令人心驰神曳。

　　姜棠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了那人灿烂的笑容里，不由猛地一怔。

　　身边的太监贼眉鼠眼的盯了华商霖好一会儿，他不敢招惹华商霖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便悄悄的俯身在太子耳边，嘀嘀咕咕的道：“殿下！您听听这小王爷讲的甚么话，您好端端的就站在这里，他却想悼念您了，真是阴谋算尽的卑劣小人，咒您呐！”

　　华商霖原本和idol共进晚膳，心情甚好，忽然瞧见他们在马车前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太子竟然脸色一变。

　　华商霖：“？？？”

　　姜棠深知与他仇怨多深，一想到他那诡异的举止，便心生厌恶和惊怒，紧随而来一阵危机感，俊脸上平添愠色，说道：“华商霖，无耻小人。”

　　“……”他算是明白了，原主和太子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可是他只想好好活着，并不想卷进那些机关算尽里。

　　华商霖眉目微沉，转瞬便压住了眼底的全部笑意，再抬首时，便又是那个嗜血薄情的永安王爷。

　　他负手而立，冷冷说道：“在这方面上我还真输给了太子殿下。”

　　姜棠见他这副表情，倒觉着他正常了。

　　华商霖冷嗤一声，振袖转身离去，甩下了两个扎人心肝的字来——

　　“多疑。”

　　赶回东宫之时，夜色已深，宫里的小祖宗却上蹿下跳，将那群太监折腾得欲哭无泪。

　　姜棠洗去满身风霜，更了中衣，甫一踏进寝殿，便让那迎面而来的小包子给扑了个满怀：“爹爹！”

　　“玉树，又顽皮了？”

　　青年将那小孩儿轻轻抱起来的时候，眉目间格外温柔，面对华商霖的那些凛冽迫人一股脑的收敛了起来，他转身吩咐了几个太监下去，便将小孩儿塞进了锦被里，哄道：“怎么还不睡？在宫里折腾什么？”

　　小孩儿名唤姜玉树，是姜棠的亲生儿子，现年三岁。

　　即便年纪很小，但也能看出太子的几分风骨来，尤其是那双犹似点漆的瑞凤眼，眨巴眨巴的望着姜棠，从锦被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瓜来，乖乖巧巧的说道：“爹爹，我想娘亲了。”

　　姜棠微微一怔。

　　他这小半辈子过得十分嚣张，在众位皇子之中是最为出类拔萃的存在，还从未觉着过对不起过谁，可是面对年仅三岁的儿子，望着他那双无辜而又清澈的双眼，姜棠的心狠狠一揪。

　　“你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会回来了。”他轻轻摸了摸姜玉树肥嘟嘟的小脸蛋，温声说道，“但是有爹陪着你，往后，你还会遇见更多不同的人，会慢慢地成为保护别人、陪伴别人的男子汉，亦会成为我大周所向披靡的好儿郎。”

　　姜玉树一知半解的唔了一声。

　　其实几年前，姜棠专心于政事，只盼着在父皇面前表现得更好，压根儿就没有成婚的打算，却被大臣之女算计着摆了一道，暗地里给他下了那催人情愫的迷药，没过多久，那女人便哭哭啼啼的闹进了宫里，说是怀了姜棠的孩子。

　　一时之间，沸沸扬扬，姜棠知道了何为“人言可畏”。

　　当时他可让华商霖给讽刺了好一段时间。

　　一来二去，到底还是让她成为了太子妃，可是太子妃生下了小殿下没多久，便因娘家谋反，被太子亲自带人给抄了家——所以说，姜棠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哪怕是自己老婆得罪了自己，都要不遗余力的十倍偿还。

　　若是等姜玉树长大之后，听见了有关太子和太子妃的传言，而来怨恨父亲对母亲的绝情残忍，姜棠亦是毫无怨怼。

　　毕竟，谁也判不明白家务事，哪怕他是东宫太子。

　　“爹爹，你今天去和世子殿下赔礼道歉，他原谅你了吗？”姜玉树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本正经的问了一句。

　　姜棠瞬间便黑了脸色：“小孩子家家，少打听这些……”

　　“可是爹爹不是告诉我，做错了事情，就要乖乖认错吗？我上次和大伯家的姐姐打架，之后我老老实实给姐姐道歉，她还是和我做好朋友了，那爹爹和永安小王爷现在重修旧好、冰释前嫌了吗？”姜玉树皱起两点小眉头，目光炯炯。

　　或许是小孩子家都喜欢听大英雄的故事，姜玉树不知父亲与永安世子的那些恩怨情仇，唯独知道华商霖是少年将军，霸道无双。

　　他格外喜欢他那华叔叔，可把太子给气坏了。

　　姜棠没搭理他，径自进了被窝熄了灯。

　　半晌之后，黑暗里的小包子瞪着双眼，奶声奶气的巴巴问了一句：“你们和好了吗？”

　　姜棠额角青筋都快绽出来了，他死咬着牙关将儿子揽进怀里：“和好了，睡觉！”

　　华府。

　　远黛侍奉着华商霖更衣洗漱，她自知今日对太子过于殷勤，定会惹王爷不快，便讨好似的说道：“世子，下次您可千万别和太子去骑马了，诸如射箭比试之类的活动，都不要去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华商霖眯了眯眼：“嗯，远黛你这么体贴，不如我把你许配给雷百或者雷度吧？”

　　远黛小脸一红，嗔怪道：“王爷你说什么呢！”

　　“怎么？看不上他们哥儿俩？”华商霖自顾自理了一下中衣，将她禀退后，又嘀嘀咕咕的念叨道，“也是，见了太子殿下之后，才会知道何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端着水盆就要走出门去的远黛忽而听见华商霖几道笑声，不由一言难尽的回头看了人一眼。

　　王爷从来都不喜欢笑的，怎么一提起太子忽然就笑得这么瘆人了？该不会想到了什么对付太子的馊主意吧？

　　远黛一惊，难不成她家王爷要黑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