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33、五日后

　　五日后，萨曼莎的租房内。

　　塔尔和萨曼莎相对而坐，塔尔面色平静，萨曼莎神色苦恼。

　　“你想做什么呢？”她问道。

　　几分钟前，塔尔前来治愈了阿丽缇，并打昏了他的侍者。现在阿丽缇正在隔壁的房间内照看并看守这这位可怜的侍者，将谈话的空间留给萨曼莎和塔尔。

　　萨曼莎正是为此而苦恼，在上一次时间中，她和塔尔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撞破对方的隐秘的，但这一次他们完全能够更隐秘地去处理这些事情，而不必像现在这样简单粗暴地将霍克打昏。除非，塔尔对此另有决断。

　　“你们知道该如何隐秘地撤出圣城。”塔尔说道。

　　“不错。”萨曼莎坦然答道，“但那需要时间。”

　　“多久？”

　　这次萨曼莎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那是一条水道，从这里出发到进入水道，需要一刻钟，但若要从水道中离开圣城的范围，则需要至少三刻钟。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被定向追踪的话，只会造成暴露。”这也是为什么萨曼莎没有试图利用水道逃跑的原因之一。

　　塔尔笑起来：“不会有人追踪到我。”

　　萨曼莎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已经猜到塔尔要做什么了。

　　“在一切结束后，带我前往神弃之地。”塔尔那双碧绿的眼睛说道，“我想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坏事。”

　　这对神弃之地来说当然不是坏事，可对萨曼莎和阿丽缇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萨曼莎已经体会过了塔尔的神术，她知道这样的力量能够给神弃之地带来多大的改变，知道这能让多少人活下来，能让生存变成生活，能让他们重新感受到那股早已遗忘的词——希望。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够成功抵达神弃之地。这可是神子，他失踪后，教廷的那群骑士们只怕要像丢了羊的牧犬一般发疯的咬过来。只有她和阿丽缇逃亡的难度与带上塔尔的难度完全是两个级别的。

　　虽然凭借着倒转时间的能力，萨曼莎完全有把握能够在教廷的追捕下安全到达神弃之地，可谁会闲着没事给自己开启地狱难度呢？

　　萨曼莎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要留在边境墙里边，她并不打算离弃自己的家乡，哪怕那里是……神弃之城。

　　“向我保证，你不会破坏那里。”她要求道。

　　“我承诺你。”塔尔说道。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澄澈洁净，在第一眼永远会让人联想到新生的绿芽、浩瀚的森林这一类生机盎然的东西，但若再细看，就会看到深邃沉静的碧潭。这是一双让人信任的眼睛。

　　萨曼莎忍不住看着塔尔的眼睛失神了片刻。她仍清晰地记着神明的力量第一次落到她身上时的感受。

　　萨曼莎是在神弃之地长大的孩子，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神像，从未接受过赐福，也从未体会过神力，但她曾听过被从边境墙内放逐到神弃之地的弃民是如何形容那来自神明的光辉的。

　　那个沧桑衰弱的中年人眼神脆弱痛苦，他无法适应在神弃之地的生活，大部分被放逐的弃民都无法适应，他们大多只能成为奴隶，干着永远没有尽头的苦力，直到生命的终点。

　　保卫神弃之城的战斗力，还是要依靠像萨曼莎这样在神弃之城长大的弃民，他们生于此、长于此，也注定死于此。因为除了神弃之地，这片大陆上再没有哪一片土地会接受他们。

　　但那些被从神明守护之地放逐出来的弃民不一样，他们曾感受过安宁平静的日子，他们习惯于接受神明的庇护，他们在神弃之城的每一日都在怀念过去，他们是神弃之地唯一会向神明祈祷的群体，祈求并希冀神明能够宽恕他们那连他们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的罪过。

　　但神明从未将目光投注于这片土地过。

　　那个弃民向萨曼莎描述了边境墙内的生活，向她形容了神术的温暖力量，他眼里是悔痛与迷茫的泪光，还带着一点在神弃之城出生的弃民永远都不会拥有的眼神——一点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步黯淡的希冀。

　　生于神弃之城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希冀其他的什么人或是神来拯救自己的。希冀……有什么作用吗？那个弃民没过多久就死掉了，而像萨曼莎这样的人一直活了下来。

　　但萨曼莎还是将那人对神术的形容牢牢记住了，哪怕那形容夸张得令她压根就没相信过。直到神明的赐福第一次落在萨曼莎身上时，她才明白，那是语言永远也无法描述出来的感受。

　　那般的温柔、沉静，那般的包容、慈悯，将她从一夜夜血色的噩梦中托起，化去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这是第一次来自神明的抚慰能够落到弃民身上，是第一次有人能够穿过来自神明的厌弃，第一次被给予收容与归依。

　　萨曼莎曾在那一刻产生希冀，期盼眼前这个以神子为称的人能够给神弃之地带来从不曾存在过的救赎。可没过多久，萨曼莎就强行将之驱逐出了脑海。

　　一个会为了证明某些事，而放任桑妮濒临险境的人，不是神弃之城可以依靠的人。

　　在神弃之城的人，如果放弃了那不依靠任何人的认知，放任自己去依赖他人，那么用不了多久，就是他们灭亡的时候了。

　　萨曼莎垂下眼帘，不再看塔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在一切结束后，去这附近最大的湖泊花园，我们会在第七颗柳树下等待。”

　　他们沉默了片刻，直到塔尔再一次开口。

　　“如果，”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失败了，你能倒转几次？”

　　“一次。”萨曼莎说道，“如果你想回到七天前，那么最多只有一次。”

　　还有一次。塔尔没再说什么，他将一封封好的信放进霍克怀里，然后就离开了。

　　阿丽缇从百叶窗缝隙间看着他走远后，回头对萨曼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萨曼莎只是摇了摇头：“你放心就是。”

　　“我放心就是？”阿丽缇发出一声冷笑，美丽的眼睛像钻石上光辉最冷锐刺目的切面，“你凭什么让我放心？”

　　萨曼莎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受伤时的脾气倒要好一些。”

　　阿丽缇再次露出熟悉的似笑非笑：“我养了你快二十年，你早该习惯才是。”

　　“那你也该知道，你那一套对我没用。”萨曼莎一边收拾去舞团的东西一边说道，“我不想告诉你的事，从来都没对你说过。”她拿着东西直接离开了房子，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她早就习惯了阿丽缇反复无常的脾气，说实在的，在神弃之地那样的地方，又有几个人是正常的呢？

　　阿丽缇愿意将她养大，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将孩子丢到教养所里，愿意在她第一次面对妖魔后给她拥抱，她就永远念着这一份好。

　　但关于时间逆转的事情，萨曼莎不可能告诉任何人，那没有意义。

　　就像萨曼莎从没试图告诉阿丽缇她究竟尝试了几次才救下她。那些充满血色的记忆，那些被倒转的时间线里所发生的事，只存在于萨曼莎的记忆中，她是唯一的见证人，直到她遇见了塔尔。

　　而之后的事情，就再也回不到她计划中的道路上了。

　　没过多久，萨曼莎就到达了蓓吉雅舞团，今天下午是《追逐不休》的首次演出，舞台的布置与检查、服饰、化妆……这些都需要消耗时间，他们需要提前几个钟时到剧院中做准备。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谁发现萨曼莎在手腕内侧扣着一支镶嵌着琥珀的银质长钉。

　　幕布拉开，灯光熄灭，音乐响起，舞台亮起。

　　凡·万派尔的开场曲赢得了满场掌声，萨曼莎在道具布置的变换中登上舞台。她看见黑压压的观众，无数张面孔专注地看向台上。他们在期待一场娱乐，他们能够花费两个钟时坐在剧院中观看一场表演。这就是边境墙内的生活。

　　萨曼莎抬起头颅，在音乐中舞步铿锵地逼近凡·万派尔。

　　“如果你要装聋作哑当懦夫！”舞台下的观众被她声音中前所未有的力量震慑，“我便以长剑永远将你驱逐！”舞台上的演员被她眼中的火光撼动，镶嵌着琥珀的银钉从她袖中落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舞台上多了一处微小的凸起。

　　在第一幕结束后，萨曼莎离开舞台，接下来没有她的戏份了，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一部剧的每个情节在什么时候演出是可以推算出来的，但舞台上很容易发生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这会导致真正演出时的时间会有些许变化。为了确保菲茨引动妖魔符文阵背后之人注意时，萨曼莎已经将最后一枚银钉镶嵌在正确的位置上，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第二幕中段。

　　然而直到第二幕结束，第三幕开始时，菲茨都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