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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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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要放弃吗?”雷尼尔在台上惶惑地唱着。
“艰苦的旅途?还是一个温暖的家?”
“渺茫的前途?还是功成名就的机会?”
“难道我要重新戴上枷锁吗?可我的心已动摇。”
雷尼尔从未将某一首歌唱得这样好过,挣扎、不甘,与不知所措的迷茫,它们浸润在每一句音调里,将所有人席卷入自己的情绪。
他陷入了睡梦中,蓓吉雅再次来到他身旁,她牵引着他的视线,绣着天空与飞鸟的袖摆滑过他的指尖。
“难道要放弃吗?”凡·万派尔向她伸手,“绝不!”
这是属于雷尼尔的情绪,他将之赋予凡·万派尔,于是这个角色就活生生地跳了出来。萨曼莎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并没有立即利用这一点来接近他的意思,她是来向莫娜夫人请假的。
在上一次,她布置在桑妮身上的灵性警醒术就是在今天被触发的。既然已经重来了一次,她自然要去看看。
萨曼莎提前了几个小时来到桑妮的店铺外,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妖魔是多么狡猾的怪物,她并不打算惊动妖魔,以防这隐藏在暗处的恶徒再次潜藏。
……
“最近诸事烦扰,你也不必太过理会,去正常处理你的工作吧。”在教宗的书房里,伦赛尔冕下对塔尔说道。
一切与上一次没有什么不同,埃涅斯留在教廷,霍克跟随他出去。但在这一次,他要去桑妮的店铺。
这条街道位于外城北区,左右都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想要找一个不会引人注意的同时还能够观察到桑妮店铺情况的地方并不那么容易,仅有寥寥几处而已。而其中位置最好的一个地方,就是斜对角的一间咖啡店。
由于斯拜因·辛锐被刺一案,现在整个圣城里都戒严了,咖啡店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因此当塔尔走进的时候,他和萨曼莎立刻注意到了对方。
乌黑的眼睛和碧绿的眼睛相撞,他们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惊愕与瞬息升起的明悟。
萨曼莎瞬间站起,却在看见塔尔的行为后愣住了。跟随在塔尔身后的霍克恍惚着失去了意识,被塔尔一直扶到她同桌的座位上。
“请不要紧张,”塔尔微笑道,“如果我想要抓住你,你是逃不掉的。”
萨曼莎被噎得瞪起了眼睛,不过她倒也看出塔尔并无恶意,至少他不想让此事被其他人知道。
她知道塔尔说得没错,倒转时间将包括她在内的整个世界重置,她唯一所拥有的优势就是自己的记忆。但当有另一个人也能觉察到时间被重置时,她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只要她和阿丽缇还在圣城,身为神子的塔尔只需一声令下,她们就无处可逃。更何况……倒转时间并非不需要代价。
但萨曼莎并没有就这样默认:“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离开。”
“如果你能够把时间倒转到足以逃脱我的地步,”塔尔慢慢说道,“那也不必带着你的同伴来找我治伤了。”
萨曼莎沉默了片刻,放在桌面下的手掌悄然攥紧:“你能治好阿丽缇吗?”
温暖的神力流淌而过,从未感受过神明力量的人第一次接受赐福,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像盲人突然看见了鲜艳的色彩、耳聋者突然听见了空灵的圣咏、幼鸟第一次尝试飞翔,被柔软的风和云安稳地托住翅膀。像被笼在温暖宽厚的掌心,被这庇护携着从从阴影里升起,第一次触到明亮的阳光。
萨曼莎紧紧闭上眼睛。
神啊……如果您的力量如此慈怜悲悯,又为何要将我们弃之不顾?
她在良久之后睁开眼睛,让那体验不至于影响到她的冷静,不至于对眼前施展神术的人生出太多不该有的好感与信任:“需要我付出什么?”
“你能做到什么?”
萨曼莎能做到的有限,这神迹般的力量同样需要不菲的代价,但它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萨曼莎在圣典日的时候还最多只能倒转一日,但在现在,她已经能够将时间倒转到七日前。
她不知晓这力量从何而来,也不知晓这力量到底需要消耗什么。只是在每次倒转时间之后,她都会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疲倦。可她的身体无病无伤,体内的力量也仍是丰盈的,它们同样被恢复到时间倒转的那一刻。
萨曼莎猜想过那代价是什么,或许是她未来的寿命,又或者是她的灵魂。谁知道呢?但她既然拥有了这力量,就绝不可能当做没有。
她不知道塔尔想做什么,但她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萨曼莎观察着塔尔,他的眉毛已经轻微皱起,眸色变得暗沉。
他并不想将自己交给教廷,和盘托出自己的能力与他的感知。正是因为确定了这一点,萨曼莎才选择了不做隐瞒。
他在意识到自己问题的第一瞬就使他那个忠诚到愿意自尽的侍者昏迷了过去,萨曼莎从不认为自己的魅力能够使神子产生足以让他为自己隐瞒的好感,她更倾向于认为……塔尔并不全然信任教廷。
他同样不信任那个忠诚到愿意为他死去的侍者,那是不是说明,这个侍者并非忠诚于神子,而是忠诚于教廷?或者,在作为侍者的同时,他也是神子的看守与监视者?
但人人都知晓,神子自尚在襁褓中时就被教廷所养育,那又是什么缘故,能够让一个孩子不信任将他自小养大、并一手捧上神子之位的“家庭”呢?萨曼莎默默地思索着。
“不要再轻易使用那种力量。”塔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塞缪尔特血脉的人都善于观察与布局,但这同样使他们容易自误。”他轻声警告道,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像一汪清冷的深潭。
萨曼莎有些许惊讶,她以为塔尔会要求她使用这力量为他服务。
塔尔看出了她的讶异,说道:“这样能够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所需要的代价,绝不是某个人的生命又或是灵魂足以支付的。我们所不知道的代价,只会比我们所以为的更可怕。”
“我会治好阿丽缇,她可以选择留下或离开,但你必须留在圣城,我会庇护你通过审查。”
也就是把她就近看守起来。萨曼莎想到,应该会加上各种限制她的神术,但这比她设想的情况还要好一些,这位神子似乎并不像收养他的那位教宗那样严酷,他要温和得多。而且……
“我同意。”她说道。
“那么,”塔尔的神情温和下来,“接下来谈谈神弃之地的事情吧。”
萨曼莎怔愣了一瞬,塞缪尔特血脉的人都善于观察,她能够看出来,塔尔的询问是想要了解真正的神弃之地,他对弃民并无轻蔑厌恶,他只是平静的想要了解,那种态度甚至算不上冷漠,但这怎么可能呢……
“那位立你为神子的教宗,”萨曼莎试探着问道,“他没有与你说过吗?”
“我对边境墙外的事并不了解。”塔尔回答道。
萨曼莎沉默片刻,她不再探问,梳理好思路后,说道:“神弃之地……不过是教宗手中的棋子。”
她沾着清水在桌面上画出简易的地形图,在与边境墙融为一体的大裂峡外,有一处地形陡峭的山脉,山脉中有一处劈断的峡谷通路,在通路最险要的地方,建立着一座城。
“几乎所有边境墙外的弃民都居住在里面。”萨曼莎轻声说道,“山脉是天然的屏障,我们守卫着唯一的通路与关隘,至少为边境墙挡下三分之一来自深渊的妖魔。”
“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她平静地说道,“边境墙内总是送来恰到好处的物质补给,那包括我们必须的物资,和用来补充人口的新的弃民。”
“我们无法接受神术的治疗,唯一能用来处理伤口的只有各种药剂,但药剂总有治愈不了的伤势。在神弃之城,哪怕是想要像这里西城贫民区里的人那样生活,也必须要能够上战场。如果失去了战斗力,那就只有做奴隶了,无论你之前杀死过多少妖魔。”
“像您这样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想象,在一座永远被妖魔攻打的城池中的日子的。”萨曼莎忍不住带出点讥嘲。
但塔尔并没有恼怒,他的神情有些变化,那不像是被冒犯或者被嘲讽的羞恼,也不是厌恶或者不快,萨曼莎分不清那是什么神情,那会有可能是……悲悯吗?
萨曼莎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继续说下去,那些真切的残酷可不像她讲述得那样干瘪,如果要细致地讲述,她能够说上几天几夜那些……那些她在进入到边境墙内后,才发现的生活的模样。原来那些她早已理所当然接受的苦难,并不是本来如此的。
在这片刻的沉默中,萨曼莎突然和塔尔同时转头看向了斜对面桑妮的店铺。一只弓着背的灰色长毛猫正从窗户里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妖魔!
如果这个妖魔是以这样形态出现,倒也能明白为何猎魔队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了。
只有拥有足够智慧的妖魔才能渗出,但拥有智慧的妖魔大多会具有部分人类的形态,偶尔会有部分几乎看不出人类特征的智慧妖魔,但它们往往体型巨大,形态一看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灵。
像猫一样的具有智慧的妖魔,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的灵性警醒术被触发了。”萨曼莎说道,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边。
“她身上同样有我的庇护。”塔尔道。他给仍然昏迷着的霍克施加上足够强韧的庇护,将他留在咖啡店中,然后才带着萨曼莎走向桑妮的店铺。
店铺的门紧闭着,里面很安静,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气息从中传来。
但萨曼莎已经感觉到自己设下的灵性警醒术消失了,而她自身的灵性一直在对她发出警告,这间店铺给她的感觉就像一张隐匿在阴影里的兽口,参差的利齿正等待着撕咬猎物。
这间店铺让她都感觉到了危险,而桑妮只是个普通人。她下意识就加快了脚步,蕴含力量的手掌就要打破那扇店门。
但塔尔拦住了她。
“再等等。”他说。
塔尔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庇护神术被触发了,但这还不够。
那只灰猫状的妖魔最多只有二枷的实力,它绝没有能够破开塔尔庇护的力量,哪怕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庇护神术,但在上一次,他的庇护被轻易击破了。
他需要知道,这妖魔的力量从何而来。
萨曼莎有那么一瞬间近乎不敢置信地看向塔尔,可那只胳膊仍坚定地拦在她身前,温润俊秀的脸上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