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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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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区的道路就像是某种生物的肠道,它们宽窄不一,曲折毫无规律,四处堆叠着主人可能再也用不上却仍不舍得丢弃的杂物。
在修建的最初,这里或许有过规划,但显然那份老旧的图纸早已派不上用场了,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使它生长成另一个模样。
指引神术就像感应神术一样失去了作用,但好在最古老的寻人仍然起作用。
他们敲开了这件事的起点——那位老婆婆的家门。
或许是年纪大了觉也少了的缘故,这位身材佝偻的老人家还没有睡。
屋子里一片黑暗,塔尔不得不施展了一个照明术。
这并非最初规划时所修建的结实的砖屋,而是后来依附着那些石屋在墙壁与街道上用石块、木板、黏土还有稻草杆建成的屋子。
正是它们将原本宽阔的街道挤占成一条条小巷,但你又能叫他们如何呢?没有这些粗糙的房子,这些人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塔尔简单扫视了一下屋内,他看见墙脚堆叠着的草绳与一摞编好的绳筐,桌子上摆着一个陶土碟子,碟子里立着一截短短的蜡烛,但并没有被点燃,除此之外还有一袋面包、一些捻成线的羊毛、几颗缝了一半的布纽扣,以及充当纽扣填充物的小木片。
“戴恩去找住在宾卡巷尾新搬来的那位先生了。”老人坐在唯一一只矮凳上说道,“别人都叫他芬奇先生,据说他原本是位有钱的颜料商人,因为给妻子治病花了太多的钱,所以才不得不搬到这里。”
失踪的见习教士名叫戴恩。
今天下午,戴恩带着那一小瓶圣水来看望这位老人。他没想过这会有什么危险,这里是圣城的外城,没有人会伤害一个教廷成员。
那名为妻子祈祷的男人一直都没有来教堂,戴恩想他的妻子或许已经痊愈了,于是就打算把这瓶圣水带给儿子失踪了的老人。假如那个男人还需要这瓶圣水,他可以再去拿一瓶,他的老师不会为这个怪他的。
可等到戴恩走进这间又老又小的泥胚房时,他突然惊觉,那瓶圣水是一件多么虚浮的礼物。
它能够驱逐弱小的妖魔、治愈轻微的疾病、振奋一下精神,但它治愈不了饥饿的肠胃、填补不了开裂的墙壁,也安抚不了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戴恩想再多做点什么,但他只是一个被教廷收养的见习教士,他的神术无法治愈视线模糊的眼睛,也无法让草绳自动变成能够换成食物的草筐,见习教士在成年前也不被允许持有金钱,他们所有的用度都由教廷提供。
戴恩在老人家中稍坐了一会儿后,他几乎是狼狈地离开了那里。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回来了,带着一些面包,还有被拆开了的扣子。”老人继续说道,“他似乎是在路上看见了芬奇先生,向我打听他的情况。”
芬奇先生是为颜料商人,自己也喜欢画些画,但似乎从未卖出去过。他娶了一个舞女做妻子,平日里芬奇先生经营他的颜料生意,她的妻子则时常跟着舞团在剧院亦或是某些某些大人物的宴会中表演。
但在数月前,芬奇先生的妻子生了病,他似乎为自己的妻子请过不少医生,但后来可能是放弃了,再也没有医生进出过他的家门,据一位给他妻子看过病的医生说,他的妻子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他结结巴巴地把那瓶圣水要了回去,并承诺下周再给我带一瓶。”老人摸索着边缝扣子边说道,就像塔尔敲响她的门前一样。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手很巧的人,虽然她的眼睛现在不行了,做不了那些精细活,但在黑暗中摸索着缝几颗扣子还是可以的。
“感谢您的告知。”塔尔说道。他将那个照明术放到了陶碟里,像一汪小小的阳光。它能够持续一整个夜晚。
“你们是第二批向我询问他去向的人了。”老人在送他们出门时说道,“他是个好孩子,神会保佑他的。等我把他的扣子缝好了,他就会回来了。”
她半点没提自己的儿子,那张脸平静而麻木,就像早已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在三位客人离开后,老人慢慢挪到桌子前,重新拿起缝了一半的扣子,将圣典日时得到的受过祝福的羊毛线缝进扣子里。
“神会保佑他们的。”她喃喃地看着陶碟里的光芒,它如此温暖明亮。
……
宾卡巷尾。
芬奇先生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八音盒,它被保养得很好,铜制的机芯才上过油,声音清脆悦耳。
他慢慢拧上发条,听这小东西唱起歌来,那是一首古老、但很优美的舞曲。可芬奇先生并不太满意,他觉得这声音太单调僵硬,配不上隔窗那道正在起舞的影子。
他听过最优美的音乐是前些日子在内城广场上一个吟游诗人弹奏的乐曲,那可真是美丽动人。他歌唱的爱情几乎要将广场上所有的姑娘们都吸引过去了,当然,这也与他那张俊秀的脸和忧郁落拓的气质有关。可惜这位吟游诗人在圣典结束后没几日就离开了。
虽然芬奇先生的手指修长,但他并不擅长音乐,于是眼下也只好以这个八音盒来代替了。
他将这八音盒放到一旁,对着隔壁映在纱窗上的那道影子,如痴如狂地在画布上挥起笔来。
……
“是这个标记。”沃克指着一块隐没在阴影里的图形说道,那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胡乱涂鸦,又或是搬东西时边角划出的印子,但沃克可以从中解读出同伴为以防万一而给后来者所做的指引,“下午六点左右,他们进入了对角第四间屋子。”
塔尔转头看向那个昏暗的角落,月光被建筑挡住了,窗户里隐隐透出一点光来,但微弱得马上就要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我闻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埃涅斯低声道。那像是尸体或血液,但很模糊。
沃克因为这话绷得更紧了,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蹦出几道筋来。
塔尔双手合拢,手掌间盖着一个小小的感应神术,只有些许微薄的暖光从指缝间透出,他闭上了眼睛。
正常视野无法看到的东西在他面前展开,无形的符文阵法笼罩在此地,塔尔认得它们,那是芬格血脉所传承的特殊符文,它们遮掩着房屋内的隐秘,但那灰败的气息已经无法阻拦,它们丝丝缕缕的透了出来,像伸出舌头试探周围的蛇群。
妖魔。
这些透出来的气息并不弱,相当于开启了第五道力量之枷的人,与之相对应的是教廷的额枷。
但从溢出符文阵的气息来看,这个妖魔应当最近才攥取的这些力量,因此还无法收束并控制好它们,以至于连符文阵也无法完全阻挡它的气息。
塔尔睁开眼睛,掌心的神术已经消散:“有五枷妖魔的气息。这里被设置了遮掩用的符文阵。”
“周围还住着普通民众。”沃克低声道,腮帮因为紧咬着的后槽牙而凸出。
可之前失踪的猎魔者们危在旦夕,在这个时间点疏散民众不但会耗费大量时间,而且容易惊动藏身于此的妖魔。而大型的隔绝神术需要多人配合,至少需要三人,但假使配合者不够娴熟,发出的动静并不会比疏散民众小。
“隔绝这块区域。”塔尔说道。
“殿下……”沃克焦虑地开口,但说到一半时就收了声,他看见埃涅斯取出几枚银质的三角长钉。
每一枚长钉都有半掌长,一指粗,三个面上铭刻着祷言与符文,顶端则镶嵌着具有坚固力量的黑曜石。
埃涅斯将四枚长钉一一飞射出去,两根钉入地面,一根钉入墙面,还有一根钉入屋顶。手指粗的银钉像戳进热黄油那样,悄无声息地陷进去,只露出不起眼的黑曜石表面。
这些长钉是教廷新研制出来的试验品,能够在人数不足时辅助施展大型神术,但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施展隔绝神术最少需要三枚银钉,最多十二枚,枚数越多越牢固,但这里的建筑情况复杂,他们最多只能挑出四处合适的位置。
“请放心。”塔尔对沃克轻声安抚道,“我会使用戒律神术来施术,那几乎不会产生什么动静。”
沃克深吸了一口气,向塔尔略弯了弯腰。
戒律神术是教廷神术体系中最为特殊的一支,它的修习方法很特别,并不看神力的多寡或操纵的精细,而是看对戒律的守持。这是一支若要限制别人,需先限制自己的神术。
比如,一位修士若能持续守持不伤生灵的的戒律,便可以此戒律神术禁止他人伤害生灵。修士对戒律的守持越严格、越长久,戒律神术的威力就越强大。若反复破戒,戒律神术的力量也会消失。
因为戒律神术的施展几乎不需要多少神力,因此它的施行也是最悄无声息的。
“禁绝。”塔尔说道。
这个神术的力量来源于他苦修期中禁闭于石室,不与外界进行任何沟通的戒律,因为他并非长期如此,所以这个戒律神术的力量也不够强大,但作为施展隔绝神术的引子还是够了。
四颗黑曜石闪过乳白色的光芒,以此做节点,神力悄无声息地将内外彻底隔绝,并隔断了一根藏于地底的灰败气息。
塔尔顿了一瞬,对沃克说道:“请您留在外面,看守好四枚节点。”
……
大块的色彩被涂抹在画纸上,勾勒出一道起舞的影子。绚烂的背景痴狂地簇拥着她,线条在旋转,色彩在跳跃,起舞,起舞!
八音盒唱着的优美的舞曲,可它还配不上,配不上那起舞的美。
神啊,我祈求您,不要把她带走。
可那起舞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
“有人来了。”一个娇柔的女声说道。
“我们要离开吗?从那条水道。”芬奇先生眷恋地注视着停下的影子。
“不。”娇婉的女声说道,“但你得帮我挡一挡恶客,没吃进口的,叫我不甘心呢。”
“好。”他温柔而悲伤的回答道,仿佛只要是她说的,他就永远不会拒绝。
芬奇先生将八音盒递进蒙着细纱的窗后,音乐从房间里消失了,但那道影子重新开始起舞。
他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影子,然后拉上帘子将它挡住。
神啊,我祈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