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永嘉》左边的神

2、箭•满弓

　　二 箭•满弓
　　刘聪穿了件绢丝的亵衣，随意在腰里挽个结，敞了小半边宽阔的胸膛。他打开案上的折子，左不过是东边的平民反了、西边的十六县又旱了。刘聪觉得有些无聊，征战杀场时的凌云豪气早就被荣华富贵逼到了九霄云外。
　　真是无聊。刘聪伸个懒腰，披上件正黄的绣龙外衣，走到博古架边看着架上的那张小巧的柘弓发呆。他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那柘弓闪着银光，不是战场上用来杀敌的。它只是装饰品，与皇冠上的夜明珠一样，只是个象征罢了。刘聪有些想笑，当年，他从那人手中接过这弓箭，谁料最后它竟刺入原主的胸口。那一日谈诗论画品茶论英雄，就像所有的西晋士子一般附庸风雅。再儒雅谦恭，他亦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之后，而他只是匈奴胡人。
　　他破他国，从此注定。箭满弓，不得不发。
　　某些时候，刘聪也许会有一点点后悔，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彼此容忍彼此的存在呢？就像当初坐在一起喝酒时候的意气风发呢？究竟是怎么样的辗转曲折，他们才到了现在的境遇。他为王，他成阶下囚。与当初截然相反。

　　刘聪猛一转身到外间的兵器架前，取过黑沉沉的弓拉了个满弦。这张弓大而沉，与博古架上的柘弓完全不同，是与刘聪所匹配的武器，充满力量与威势。只是，弓是空的，没有箭呼啸而出。这时候，刘聪觉得自己就像这把没有箭的弓，空有漂亮的弦，却是落寞地弯了腰，再强大也是毫无用处的。他在身后的疆域图上看了半天，心想是不是该找些事情做，比如把太行山东的七县城纳入版图……
　　也许这个山河还是太小太小了，小得容不下他拉满弓射出的箭程。
　　刘聪把弓箭扔给身边的内侍，冷冷道：“命会稽郡公御花园候命。”

　　司马炽翻开帛书，古圣人的治世之方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里显得滑稽而可笑，连窗外的鸟鸣也似对一个亡国之君的嘲笑。有人慢慢走到他身边，他略抬头，小刘贵妃端上青瓷茶杯，低眉道：“郡公，喝杯参茶，休息会儿吧。”
　　司马炽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多谢小刘贵妃。”如此温暖的春日午后，和风微醺，眉目如画的温润女子，洛阳往日时光似乎扑面而来。
　　“小刘贵妃是否去过洛阳？”
　　“不曾。”小刘贵妃摇摇头，“只听皇上说起过，皇上说洛阳的牡丹艳如晚霞，洛阳的高楼直入云霄，洛阳的女子美不可方物，还有洛阳的才子……”
　　“什么？”
　　“多如过江之鲫。”小刘贵妃抿嘴自个儿笑了起来。司马炽也不禁莞尔一笑，可笑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郡公，您怎么了？”小刘贵妃伸手抚过司马炽皱起的眉头。
　　“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来。”司马炽轻拍小刘贵妃的手背，朝她宽慰地笑一下。洛阳，他美好的都城，曾经繁花似锦，那些士子俊才们曾尽入其彀。可是现在，他们的君主坐在敌人的宫殿里，享受安逸的午后，那些泥土之下的列祖列宗们，不知要如何顿首叹息呢！
　　司马炽恐惧死亡，他所恐惧的并不是死亡本身，或许就是那些倾巢的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