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都一饷》》辛恒

10、9

　　窗外知了一刻都不安宁，像在讨论消灭人类的方案与策略，昼夜争论。月夜如幕，没有星光，宿舍楼里的灯光点点闪闪汇成一片。大家很安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捧着手机，或者端坐在电脑前。没有语言，世界祥和安宁。
　　虽然梁轩说我不同意可以当他没说过，但我无法做到。我就是听到了，而且在意。我近乎赌气般地戴着耳机，循环着戳爷的歌，熟悉着剧本台词。怎样呢，我就是喜欢和大家在一起，我就是要参与。这是我的生命，我有权利决定如何荒废。
　　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来，欧阳彬的。我情不自禁地笑着。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和他的消息内容是什么没关系。那消息来自他，似乎我就可以嘴角上扬。
　　“到宿舍楼下来，我在门口等你”
　　“干嘛？”
　　“急事”
　　“大哥……这么晚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少废话，快点”
　　他太凶残了。命令性的语气让我觉得事态很严重，仿佛十万火急，除了服从没有别的方案。当我穿着睡衣，顶着一头稍被整理后的蓬松毛发见到他时，他笑意盈然。他带我走了一条我从来没有走过的路，乌漆嘛黑没有路灯，什么都没有。校园里有很多这样的角落，找不到什么理由去，便一直是陌生的地方。虽然每天会见到，但也仅仅是见到而已，从未留下自己的足迹。如果不是欧阳彬，那个地方不会让我至今都如此留恋。
　　走过没有街灯的小路，曲曲弯弯转过两个街口，一幢闪闪发光的大楼，很气派。那是医学院的大楼。他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十点多了，楼里人不多，但我这样一个形象出现在楼里还是相当醒目。我恨不得打死欧阳彬，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让我火急火燎地出来。至少我可以换下衣服啊。他一直试图掩下笑容，那副样子真的很欠揍。
　　但当我上了天台，看到皓洁的明月距我如此之近，我感动极了。
　　那是25楼的天台，出了电梯有个被木板挡住的小门，欧阳彬搬过木板，掏出钥匙打开。我跑了出去，那副景象让我身心颤动。我一直都想这样，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看星星，看夜空。遗憾的是星星并不多，这个城市就是这样，或者说很多城市都这样，人造灯光多余星星。但还可以看到几颗，北极星和北斗的影子隐约闪现。夜幕是一块顺滑的深蓝锦绣，月亮像个大圆盘，缀在当空。
　　我一直激动地想喊叫，却不知道该怎么喊。太美了，太让我惊讶了。我问欧阳彬，”你怎么会有钥匙的？”
　　“换了锁芯，偷偷搞一把。”
　　“你……这个家伙胆子也太肥了。”
　　“不要紧啊，没人管的。”
　　“可你怎么想起要上来的？”
　　“会当凌绝顶，站得高才能望得远啊。过这边来。”
　　我跟过去，看到居然还有一个有背靠的长木椅，一张小方桌。桌上居然还放着两听啤酒、一些零嘴吃食。挺会享受的嘛。我率自坐下，打开啤酒，喝了起来。
　　“能喝吗？”他满脸嘲讽的质疑。
　　“当然可以。”
　　“酒量如何？”
　　“额……应该还行吧。”
　　“应该？以前喝过吗？”
　　“喝过，但是喝醉了”，说完后我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初中毕业后和几个同学聚会喝醉闹笑话的事情。
　　“那你少喝点，我可扛不动你”
　　“切，谁用你扛了，睡这儿挺好的”
　　“晚上风多，在这儿睡一晚，明早就眼斜鼻歪中风了，看你还怎么演戏”
　　“怎么？女主就不能眼斜鼻歪了。我觉得挺好，还可以增强戏剧性”
　　“老实交代，你练的怎么样了？”
　　“哎呀你好烦啊，我都说了我真的很认真地抽时间练了，还不相信。能不能说点别的？”
　　他半信半疑，“好啊，说点别的。我们来说说你初中喝醉的事情？怎么喝醉的呀？”
　　“不说了么，同学聚会啊。”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坦白从宽。”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看着他，他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我想想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知道喜欢却没有希望可以在一起的感受吧，那种可以预测到的毫无希望让人觉得很……很难以应对。所以喝醉折磨自己一下，会好一点。”
　　他听后很冷静地说，“傻子，你觉得你是神仙吗，可以预测一切？你说毫无希望就毫无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白学了？”
　　“柳暗花明得有条件，不是所有的柳暗都可以花明。你抬头看看，不是所有的星星都会亮的”。我手指着天。
　　他沉默了，像被我说服了一样。
　　“你呢，经常一个人上来喝酒？有什么想不开的吗？”我没心没肺地笑着问，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有很多心事，还不知道他在人前的欢乐也只是暂时。
　　“没有啊，只是无聊就上来看星星，看月亮啊。你看，风景多好。”
　　“是挺好的，要我说，就应该公开这个地方，再好好捯饬一下，可以成为学校的绝佳景点。”
　　“不可能。你没听过一句话？X大医学楼，一跃解千愁？”
　　“额……不至于吧。真的有人这么想不开？”（这句问话，我想起过很多遍，是我当时太单纯。这世界上想不开的人多了去了。那个无遮无拦的天台是绝佳景点，也是解决生命的绝佳平台。）
　　不知不觉我们转了话题，聊起了他的专业，“学医的不是都忙的焦头烂额？为什么我看你好像特别闲呢？”
　　“喂，你又没有整天和我在一起，怎么知道我不忙？”
　　“难道是我错觉，自从有了这个小品剧，你就一直阴魂不散，整天抓着我练练练练”
　　“嫌我烦吗”
　　“嫌”
　　……
　　他好像是生气了，默默喝着酒，不作声了。
　　我扭头观察他，他装作不看我的样子，我坚持，歪过身子继续观察。他居然还是不理我。
　　“喂，好歹一个大男人，也太小气了吧，我开玩笑的啦，没有嫌弃你。”
　　他继续喝酒，仍旧不理我。
　　“真的，真的不嫌弃你。其实说实话，这几天都挺开心的。我终于不是那个遇事就躲的胆小鬼了，在你的调教下，居然可以克服自我，迎难而上，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进步啊。来，为了这个了不起的进步，让我们干一杯！”
　　欧阳彬转脸就笑了。哦男人。我才知道，原来男生也是需要哄的。
　　……
　　喝完闹完，又对了一遍台词，没什么大问题，我们便下楼，准备离开。
　　“我送你回去”我们从电梯里出来，他说。
　　“不用，谁用你送了，我自己有腿。”随后扭头就走。
　　“你穿成这样，万一路上被袭击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这个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暴躁的泼妇般回头训斥他，稍稍冷静下来又说，“珍爱生命，远离酒驾。再见啦。”我铮铮地向前走，不回头地挥手。

　　从那天起，夜晚就变得特别漫长。我睡不着，有时甚至彻夜失眠。往复的情景一直再现。
　　我在沉下去，往下沉的那个位置很不安全。就是这样的直觉。
　　在任何一段关系里，首先沉下去的那个一定是不利的。可我发觉时已经晚了。我闭上眼睛，耳朵里是戳爷音乐的节奏，脑海里不停地翻转，欧阳彬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打闹过的每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循环播放。停不下来。我似乎中了毒，头重脚轻，像患了病。但很开心。
　　也是从那晚开始，我才意识到应该保持距离。太近了，便不安全。事实上，那种没来由的不安全感并非空穴来风。是我太笨，太迟钝，是我愚蠢，是我的错，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身陷囹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在一个社团里，演一部小品剧，如此而已。没有别的了，从一开始就不该多想的。

　　我没有辜负他。周一集体排演的时候，我褪下全部属于自己的东西，说着那些在现实中打死我都不会对人讲的肉麻、甜腻、辛辣的台词。类似于：上帝把智慧洒向人间，谁让你太机智非要撑把伞；类似于：够了，你够够地了！认识两筐字儿真把自己当文化人了；类似于：亲爱的，么么哒……。我的脸皮真的挺厚的。
　　除了与其他同学衔接的地方还需要排练几次外，我和欧阳彬的对手戏已经没多大问题。大家都觉得我进步不小，社长打趣：
　　“男主给女主吃什么药了，疗效不要太好哦。”
　　接着大家一蜂窝地起哄，七嘴八舌地说笑。
　　我是个什么人呢。何德何能成为大家的笑料。带给别人快乐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是吗，所以那些甘愿贬损自己取悦他人的喜剧演员是多么伟大。是我的心智不行，我似乎无法担当这样的重任。这样一个角色让我在社团里从一个默默无闻不起眼的人突然成了风头人物，我很不适应。大家的那些说笑大多没什么恶意。但无意间还是可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看到一些别有含义的眼神。
　　那天，从我们碰面开始，我可以察觉到他一直在观察我，他在怕我紧张，怕我慌张，怕出错。我没有，一直很镇定。我和其他伙伴闲聊，听他们讲笑话，故意冷落他，远离他。就是这样，昨天还在天台上赏月亮喝酒畅聊，一觉睡醒后，就开始刻意保持距离。直到开始排演，我才对他说了那天的第一句话：
　　“好好演。演完就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台上我们配合地很好。我们都是很好的演员，可以掩藏自己的情绪，表现出该有的样子。

　　直觉总是无原因的准确，然而即使跟着感觉走，世事也总让人意想不到。排演后，大家说笑着。不经意间，我却听到了一句话，一句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话，来自欧阳彬同部门一个男生的调侃：
　　“男主和我们冉冉这么暧昧，女朋友不生气的吗？”
　　有个同学接着茬儿继续说，“有什么关系，彬彬在这个城市单身呀！”
　　起话头的同学接到，“喔，这样的话，我在地球上也单身！”
　　社长摇摇头，叹到，“唉，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真心不懂。”
　　我也不懂。我甚至愣在原地，呆了很久。他们开玩笑的话我再没听下去，我看着欧阳彬的面庞，看着他的眼，清澈含情。他没看我，他和其他人打闹玩笑。他没发现在那一瞬间我心里轰然坍塌的声音，那声音让我失聪失明。
　　大家散了，我没和谁打招呼就径自离开。
　　突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身边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都是虚幻的，空想的。在操场上，塑胶跑道仿佛是棉花做的，我听着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一度以为那是我悲伤的嘶鸣。脸上的汗珠被阳光蒸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