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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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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疾从天牢出来,去了宫里,向皇帝磕头拜年,侍候着用了早膳,又出宫,前去重臣府上拜年。
虽有些人心里对沈无疾避而远之,可却不得不给他面子,因沈无疾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皇帝。谁都知道如今天子倚重沈无疾,一如先帝当年倚重曹国忠。
午饭时,洛金玉望着满桌佳肴,问侍奉在旁的西风:“沈公公不回府用饭吗?”
“今儿初一,干爹到处拜年呢。他特意叮嘱,让您别等,自己吃。”西风笑道。
洛金玉问:“每年都是这样吗?”
西风道:“往年曹国忠还在呢,都是曹国忠去的。不过干爹有时会跟着去。”
洛金玉点点头,拿起筷子,又道:“既然公公不在府中,你不如一起吃。”
他不习惯被人侍候,尤其是吃饭时,西风站在一旁殷勤地给他布菜,人多倒还好说,只有他一人,便有些不适。
“这不行,干爹会骂的。”西风摇头。
洛金玉这些日子被西风照料,又见他模样乖巧,生出了些对孩子的疼爱关怀,因此,本也不该他多言沈无疾府上的事儿,他却仗着此时没有旁人,问:“沈公公与你不是情同父子吗?”
“是啊!”西风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洛金玉看不懂这“父子”二人的日常相处:“那为何你像个仆人似的。他总是骂你吗?”
“因为我本就是奴婢啊。”西风理所当然地道。
洛金玉不懂。
西风见他茫然的眼神,笑了:“洛公子与我们不同,不懂也是自然。干爹这样待我,也是为我好。”
洛金玉愈发迷茫。
西风催促道:“洛公子,先不说这些,您先用饭吧,菜都凉了。这都是干爹特意令厨子为您做的,都是您喜欢吃的。”
“公公有心了。”
“干爹很厉害的,他能记得所有人的喜好,我总记不住那么多。他总是骂我笨,说这都是奴婢安身立命的本事。”西风一面为洛金玉布菜,一面道,“但干爹对洛公子与对旁人,又是大大不一样的!干爹关注他人喜好是为有利图,对洛公子好,却只是为博公子一笑!”
洛金玉:“……”
他心想,不该为此惊奇,沈无疾养大的孩子自然与之一样,满心里都是些儿女情长——沈无疾究竟天天的在胡乱教孩子什么呢?!
洛金玉今儿多吃了些菜,身子又好起来,见日头不错,便问西风,自己能否去街上走走,散散食,也看看热闹。
“自然可以的。干爹说了,洛公子来去自由,绝不干涉。只是公子身子还未大好,穿多一些出门吧。”
洛金玉点点头,让他给自己披狐裘,又觉得眼熟:“这……”
“这是先圣赏给干爹的,藩国进献的好物呢,您看这裘子,全是白狐皮毛,没有一丝杂色。”西风道。
“某知道。公公曾想将它送给某。”
自然被当时的洛金玉拒之门外了。
西风怕洛金玉不肯穿,便道:“干爹不喜欢穿一身白,说不好看。这裘子总不穿,会放坏了,洛公子就帮帮忙穿穿。何况,洛公子最合适穿白了,干爹说过什么来着……他说,洛公子穿白衣,就活生生是诗里说的‘陌上少年足风流’。”
洛金玉不自在道:“某也没说不穿,你无需说这些。”
他曾被许多人称赞,从文采到相貌,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他都十分坦然。却不知为何,他听西风与沈无疾夸赞自己,便总是浑身不自在。
西风立刻改口:“说干爹,干爹爱穿红色。”
洛金玉点头:“看出来了。”
西风别有用心道:“像不像那句诗里说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洛金玉:“……”
像权倾朝野、阴晴不定、随时谋害忠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好容易洛金玉才甩掉西风,独自出府。
着实是怕西风继续热情地向自己“兜卖推销”他干爹。
今儿没下雪,日头温暖,街上的人也多,熙熙攘攘的。
洛金玉数年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恍若隔世。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忽然目光疑惑地落在了对面的馄饨摊儿上,隔着来来去去的人,望着坐在那里独自吃馄饨的沈无疾。
沈无疾穿得比往日素,束了冠,看起来像寻常的富贵少爷。
些许是有所感应,沈无疾吃着馄饨,忽然抬起头来,与洛金玉四目相视。
洛金玉走过去,关切道:“西风公公说沈公公去百官府上拜年了,未有一人留公公饭吗?”
沈无疾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说的?都抢着留咱家吃饭!”
洛金玉看看他面前的馄饨。
“咱家是自个儿不愿意在他们那儿吃。”沈无疾哼了一声,“爱信不信。”
“某信。即便百官委实不喜公公,场面话也一定会说。”洛金玉道。
“你——”
“可公公心善,不愿让他们年初一便吃个不高兴的饭,因此都拒了,自己来这儿吃馄饨。”洛金玉继续道。
沈无疾一怔,随即不自在地皱眉,道:“笑话。”
“那为何又不回自己府上吃饭?某昨夜都与公公一同吃了宵夜。”洛金玉道。
沈无疾低头吃馄饨。
洛金玉道:“某很愿意和公公吃饭,一个人吃,太冷清了,不像过年。”
沈无疾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直说便可,无需拐弯抹角,咱家听着瘆人。”
洛金玉不说话了,坐到沈无疾的对面,沉默地注视。
“……”沈无疾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等公公吃完馄饨。”洛金玉道。
“然后?”
“然后,请公公告知,洛某的娘葬在了何处,某想去看看她。”
沈无疾一怔,问:“你不是说不想去见吗?”
西风自然将洛金玉的言行举止一一汇报给了沈无疾。洛金玉曾对西风说过,他无颜去见母亲。
洛金玉道:“改主意了。”
“你主意变得真快。”
沈无疾低着头舀馄饨,道,“西城外十里坡墓场,去吧。最好回府里牵匹马,现在时候不早了,你得快些,否则城门关了,你进不来。”
“某不善马术。”
沈无疾:“……”
他抬眼望着洛金玉,欲言又止。
“百无一用是文人,公公可是想说这句话?”洛金玉问。
“咱家什么也没说!”沈无疾急忙道。
洛金玉却平静道:“公公就算这样想,也无不妥,这是事实。”
沈无疾皱起了眉。
三年前的洛金玉恃才傲物,心气儿何其之高,如今却仿若全被磨完了。
可沈无疾心里清楚,这怪不得洛金玉。
洛金玉蒙冤入狱三年,那牢狱便是个磨人心气儿的地方。
只是……只是很心疼。
如今的洛金玉越平和温顺,沈无疾越想念三年前那个傲雪凌霜的洛金玉。
“咱——”
洛金玉也在此时开口:“那——”
两人同时出声,同时收声,看着彼此,又同时道:“你/公公——”
两人再次停下。
洛金玉做了个“公公请说”的手势。
沈无疾不和他客气,道:“咱家一会儿送你去。你刚想说什么?”
洛金玉道:“某想说,既来不及,某就明日再去。”
“今日事今日毕。”沈无疾放下汤匙,起身道,“回府,牵马去。”
洛金玉却坐着没动。
“起来啊!”
洛金玉道:“也不急,公公先把馄饨吃完。”
沈无疾闻言,便觉得自己委实显得有些殷勤过头,又回想起以前洛金玉嫌恶自己殷勤的事,不由得面皮一热,咳嗽一声,道:“谁急了?咱家是吃饱了。”
洛金玉平静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家母所教,不许剩饭。”
岳母家教甚严!沈无疾一咬牙,坐回去,继续吃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