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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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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宫宴热闹到深夜,终于散了席,沈无疾与大太监们将宾客贵人都妥妥送回去,这才回去司礼监,关起门来,自个儿举杯庆贺新年,最终都喝得醺醺然,去值房寻地儿睡。
沈无疾原也打算如此,可是刚躺下去,忽又起身,道:“咱家还是回府。”
一旁的首席秉笔太监展清水与他相熟,闻言笑着打趣:“还猜你何时往回走呢,怕府中人等得不高兴了吧?”
沈无疾横他一眼:“就你机灵!咱家是回去看西风的。”
“是,是,”展公公从怀中取出红封,“给西风的压祟。”
沈无疾代西风收下,迎着深夜里忽然下起来的小雪回了府。
沈无疾自腊月二十八便留在宫中准备宫宴事宜,也没叮嘱西风太多,只说洛金玉爱吃些什么就给他做。
如今回来,他没指望真如展清水所说:洛金玉正在等着他回来过这个年。
都这么晚了,洛金玉身子也不好,怕是歇息了。
他只是——只是回来看一看罢了。
沈无疾这样想着,随着晃晃悠悠的轿子落在地上,宦奴为他掀开轿帘,他踩着地上的薄雪,在静谧的夜里听得咯吱几声响,再抬头看去时,不由得一怔。
他府门口张贴了春联,还挂着一对儿红灯笼。
门房听到声音出来迎他,身上也换了红色的新衣裳:“老爷回来了。您新年吉祥。”
沈无疾瞥他一眼:“谁让你们贴的?”
他虽在宫中如鱼得水,喜气洋洋,可他却并不喜欢过年。
他去势便是在新年。
门房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道:“是夫人让贴的。”
西风让一众小宦奴私下里叫洛金玉干娘,又让门房丫鬟们叫夫人。只是,统统不能在洛金玉面前叫。
沈无疾闻言,果然没有发火,只是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娘都死了,还过年?”
门房闻言,不由得叹息:“老爷,您切莫在夫人面前如此说话。”
沈无疾冷冷地看他。
门房苦口婆心道:“夫人想必也是为了您。老夫人不在了,他无心过年,却一心为您开心,这份情意,您得明察!”
沈无疾一怔:“为咱家?”
“夫人说您平日里爱穿红戴金,想必也爱热闹,那自然便爱过年。因此他才——”
沈无疾闻言,退后两步,仰头去看门口的春联:“谁写的?”
门房道:“请春联先生写的。”
沈无疾原本有所松缓的面容又黑了,冷笑道:“咱家不配挂他写的字儿?”
门房忙道:“小的心想,也不至于。夫人刚从牢中出来,三年未写过字儿,怕是有些生疏。可这春联是他亲自拟的。”
沈无疾这才面色稍霁,道:“唔。”又哼道,“那又如何,还不是花的咱家的钱,借咱家的花献咱家这佛,还指望咱家谢他不成?”
门房:“……”
看来老爷并不希望府中有夫人。府中若无夫人,绝与老爷的身份无关。
沈无疾未盼望洛金玉等他,洛金玉能惦记着给他写春联,他已经颇感欣慰。
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好笑。洛金玉犯了他的忌讳,他倒还眼巴巴得了洛金玉多大的好儿似的。
沈无疾思来想去,暗道,都说情之一字最令人神魂颠倒,是说得极准的。
如此一想,他又扭捏起来,来到洛金玉屋外,徘徊不前。
屋里虽亮着灯,却也不知洛金玉歇息了没。这人尚在养病,若扰了他清眠,又是如此深夜,唯恐令佳人感到唐突……
沈无疾左思右想,正要离去,却听得身后门开了。
西风开心地叫道:“干爹!洛公子说听着声儿了,我还说是猫呢。”
沈无疾没理这蠢儿子,只看着他身后的洛金玉,不冷不热道:“还没歇息?”
“西风公公说沈公公今夜定会回府,便等着公公。”
沈无疾闻言,瞪了一眼西风,这小子——倒也有几分孝顺,哼。
他轻咳一声:“你正在病中,早早歇——”
“公公在宫中可用了食?”洛金玉忽地问。
沈无疾一怔,还未答,孝顺小子西风已经抢着道:“干爹一定只喝了酒。宫中规矩多,他哪得空吃东西,都在侍候别人。”
说得凄惨,令自宫中饱腹而来的沈无疾无语。
宫宴上他确是侍候皇上,招待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除了御赐的酒外,没吃别的。但宫宴散后,他与司礼监同僚们得了皇上赏赐的酒菜,吃了个饱。
沈无疾不说话,洛金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容易寻着了寒暄的话头,道:“今日过年,公公反倒换了衣裳。”
平日里沈无疾总穿红的,像天天过年。
“逢年过节都是如此。”沈无疾道。
“公公穿碧色,也好看。”洛金玉道。
沈无疾哼了一声,道:“这是自然。咱家穿什么都好看,不穿都好看。”
洛金玉:“……”
“干爹与洛公子皆是俊才龙凤,自然是如此了。”西风在旁笑着道,“不过,洛公子身子方好,不能吹多了风,可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干爹快请进屋来,儿子去端宵夜来。”
洛金玉闻言,道:“公公请。”
沈无疾略一犹豫,跟进了屋去。
西风去了厨房,屋里只剩下两人,暖烘烘的,沈无疾正要解开斗篷系带,就见洛金玉已来到面前,伸手解自己的斗篷。
“你做什么?”沈无疾让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惊讶地问。
“某看平日里,西风是这样……”洛金玉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沈无疾皱眉:“他是他,你是你,你学他作什么?你又不是宦官。”
洛金玉没说话。
沈无疾察觉自己这话说得太冲,便也讪讪起来,不自在地解开斗篷,在门口抖了抖,搭在衣架子上,自顾自坐去桌前,不敢看洛金玉。
许久,洛金玉道:“是洛某唐突了。”
沈无疾含糊道:“别说了,大过年的。”
洛金玉点头,也坐到桌前。
两人望着烛光,直到西风端来酒菜。
西风为沈无疾斟酒时,洛金玉道:“公公既在宫中已饮了酒,便最好不要再饮,酒多伤身。”
西风点点头,道:“洛公子细致,西风不及。”
他转而为洛金玉斟酒时,沈无疾道:“洛公子还在养病,别给他倒了。”
西风点点头,道:“干爹体贴,儿子不及。”
沈无疾白他一眼:“少在这儿混,光听你说了!下去吧。”
屋内又剩下两人,正相顾无言时,灯花噼啪炸开了一下。
“听闻灯花炸开,是好兆头。”洛金玉望着烛台,笑了笑。
沈无疾隔着烛光看他:“你不是向来不信玄言玄语的吗?”
为此,洛金玉曾还写过一篇《问石佛》,以此嘲讽寺中石佛死物,神鬼无稽。
洛金玉的笑淡了下去,道:“人总会变的。”
“咱家觉着人不会变,若看着像变了,也不过是本就那样。”沈无疾道。
洛金玉笑了笑,挽起衣袖,拿筷子去夹菜。
沈无疾虽饱腹而归,但见洛金玉吃,便也陪着。
西风候在廊下,不多久,听里头传来干爹的声音:“收了。”
他忙收了残羹碗筷,从厨房一回来,就见沈无疾也出来了。
西风拦在路中,滴溜溜的眼珠子从门口滑到干爹脸上,揣着手,欲言又止。
沈无疾哪能不知这小兔崽子在想些什么,好在今日心情不错,便只是抬起脚来,轻轻地踹他小腿肚子一下,哼道:“让开。”
西风这才让开,又见身后那门已关了,便跟在沈无疾身旁,低声道:“干爹,大过年的,陪干娘多说会儿话。”
沈无疾嫌弃地看他:“都子时过半了,说什么?还生着病呢。”
西风捂嘴笑了起来:“干爹果然细心体贴。”
沈无疾恼羞成怒,屈起食指,狠狠敲在西风的脑壳上。
“哎哟!”西风委屈巴巴看着他,可立刻又讨喜地笑了起来,“儿子还未给干爹拜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