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出使 ...
-
叶轻舟出使前往南疆的这天,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寒风呼啸。他拢了拢身上的蓑衣后又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看着远处残败的光景轻笑了一声,而后缓步走出高高的城门,积水瞬间漫过叶轻舟脚上的木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后。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压抑的闭门声,不过却也很快淹没在风雨雷电的声音中。
叶轻舟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声线中含着几分无奈与讽刺,他转过身抬眼望着身后五个干瘦的人,挥手笑道:“不好意思啦,这么大的雨还劳烦各位同我一道前往。既然已经如此,那我们就赶快出发吧。” 他的眼弯成两道浅浅的月牙,看起来很是温润如玉。
自是没人答话,叶轻舟也不等人回答,牵起一旁折了半条尾巴的老马深浅不一,一步又一步向一片泥泞走去。身后的五人这才缓缓跟了上去。
这便是北安王朝国师出使南疆的阵容,三瘸两半盲的花甲之人,一匹走两步就大喘气的半尾老马,和半袋行囊,没有欢送的宴席和人群,甚至连老天都偏不作美馈赠的是骇人的天气。叶轻舟苦笑着回头望向渐渐变得朦胧不可见的城楼,忍不住又生出几分感慨。
上一次前去南疆,还是一年前前去抗击bao/luan之时。盛元八年,南疆起兵生事,叶轻舟被派遣参与南北战事。叶轻舟至今仍记得当日的声势浩大,与如今的落败到是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却也不奇怪,一年前是前去建功立业,而今好比负罪流放,自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自一年前两国战事平定,南疆消停了半年后,突然又发起猛攻,休整中的北安王朝被攻打得措手不及,只能防御却始终无法反击。二者相持半年后人力物力财力俱损,战事进入疲惫后北安王朝和南疆互派遣使者前去谈判。北安王朝想以和亲方式平息战役,而南疆却态度强硬,直言唯一退兵的办法便是北安一国允诺开放边境之城,两国和平贸易往来,互不侵犯,由北安国师携带使书亲自前往南疆以表示诚意,南疆便可即刻退兵。
此法虽有损北安王朝几分颜面却并无大不妥的地方,不仅不危及自身利益还可得一方平安,朝廷之上,几乎所有的大臣是一致的认同声,个个口中声明大义,满腔热血。君王本是几分坚持,绝不如此,有损一国颜面,可当战事频频急告,终是妥协。于是便有了今日叶轻舟的出使之行。虽是出使和平外交的名义,可是叶轻舟很清楚,此行多半有去却难回。一年前的战役北安大开杀戒,自己作为北安王朝参谋为这场杀戮不知献力多少,南疆的首领怕是恨不得将自己抽筋扒皮,剁成肉沫丢进深山老林喂狼,此去无疑是送死。叶轻舟比谁都清楚,可他没有选择,因为没人给他第二条可走的路。
叶轻舟不禁回忆起三日前朝廷上颇有几分混乱的争执场面。
“启禀皇上,微臣认为此法并无不妥。且早在先帝在位之时,便有意促成两国贸易,微臣以为此次正是个大好时机。”
“李丞相到是说的风清云淡啊,”叶轻舟冷笑着,眼睛撇向一旁喋喋不休的当今丞相李金,“两国边境开放贸易,您以为是两家铺子交换货物一般轻巧吗?何况这要命的事儿没赶您头上,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国师大人,为人臣子,职责不仅是效忠君主,也是保民平安,必定是要心怀天下,”李金大义凛然,满脸愤慨的说着,“作为国师,别说是出使南疆,哪怕是舍身取义,也应该没有分毫犹豫!何况此次若是促成两国贸易合作,乃是大功一件,这是国师聊表忠诚的机会!”
“是啊。”
“李大人说的在理。”
……
朝廷中响起纷纷的附和声。
“呵呵呵呵,那李丞相倒是舍一个给我看看啊又或者表一个试试”叶轻舟贴近李金轻笑着质问道,“如何?”
“放肆,”皇上愤然拍案而起,“朕还在朝廷之上,你们一个二个便如此乱了礼节,若是在朕背后,那还得了!”
“微臣不敢。”
“臣有罪。”
又是一片纷纷扬扬的请罪声。
唯有叶轻舟自立于人群之中旁若无人神色冷淡,皇帝倒也未怪罪。
“臣以为,若不是一年前国师大人平/pan有失稳妥,如此南疆蛮人也不会像这般不讲礼数起兵造事,而今他们有和解之意,微臣认为可接受他们的提议,派遣国师大人携御旨前往南疆。既是彰显我北安王朝的气度,又可解决眼下僵局,还能促成双方合作,一举三得。”张尚书诚恳道。
“臣附议,微臣以为张尚书所言极是。”
说话的人很多,可内容却惊人的一致,无非都是要叶轻舟一人送死换一方平安。只是个个说的冠冕堂皇,理所应当。叶轻舟也懒得争辩,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皇帝却猛地拍桌愤懑骂着:“你们一个二个只会夹着尾巴做人吗?开放边境贸易不过是南疆趁机讨便宜的借口罢了,你们是看不透彻吗?朝廷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平日倒是摆着一副生死无畏大义凛然的模样,怎么现在只会畏畏缩缩无所作为了吗?如此只会失了本朝颜面!叫朕如何向万千子民交代!”
“皇上息怒啊,龙体金贵,皇上万
不可伤身。”
……
终归在一片附和声中叶轻舟注定前去南疆的命运。
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当做一件事取得成就时人们会为你欢呼一时,当那件事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时哪怕错不在你,你也是最大的罪人,人们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而不折手段,真相如何方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那样一只替罪羔羊需要出来,这便是可怕的人心所致,人心的冷漠才是这世界最冰凉且致命的东西。
在叶轻舟还记得一年前人们为他的大胜全归而欢呼的场景,现在同一件事却是千夫所指,人人都说若不是他一年前执意前去强行抗击便不会如此,他应该承担所有的后果,如此只是要他只身前往南疆罢了,为人臣子,理应如此。
呼啸的寒风掠过,叶轻舟忍不住一个激灵,思绪从回忆中醒来后便转过身扯着喉咙吼道:“后边的兄弟快点跟上,就咱们这么个速度,怕是得八辈子才能摸索到南疆吧。”
其实叶轻舟不怕死,他已经去过阎王殿很多次了,这一次同前几次并无不同,只是他微微有些心寒,并非朝廷上的大臣们所致,而是那个自己追随侍奉了二十一年的人所致。
叶轻舟记得临行的前一夜皇上召自己入宫的场景。
“轻舟,” 齐芹捏了捏眉心,“对不起,我无法。”
“无碍,” 叶轻舟笑了笑,“微臣职责所在。”
“你可知我让你此去的用意。”
“微臣明白,只要微臣尚存一丝气息,便不会忘记此行的任务。 ” 叶轻舟望着眼前的药物微微愣住却还是伸手拿了过来,“我追随皇上多年,皇上何必如此防我。”
“我会每月定时派人给你送解药前去,”齐芹神色多了几分愧疚,但很快掩了下去。
“如果没送到呢?”叶轻舟笑着端起面前的清水将药丸塞到了口中轻轻咽了下去,“不过倒也无妨。”
“轻舟,你不会有事的,”齐芹拉着叶轻舟的手说道,“我保证。”
“微臣明白,”叶轻舟不着痕迹的避开的齐芹的手,“夜深了,皇上龙体金贵,微臣不多打搅,皇上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轻舟!”
齐芹望着叶轻舟的背影喊到。
叶轻舟终究是顿了顿,齐芹只能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却无法看见他的面容。
“齐芹,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你该知道南疆的将领们有多憎恨我。”
“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你用什么保证?”
“我……”
……
叶轻舟最终还是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齐芹看着叶轻舟的瘦削却笔直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点直至消失。那时候的齐芹尚且还不明白,他在这时候,其实已经永远失去叶轻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