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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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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
男人骤然惊醒,满目茫然,望着身前空荡荡的书房,沉默了许久。
风裹挟着初冬的寒凉,推开半掩的窗,将一片干枯的红叶吹落在桌边。男人微微抬眸,轻捻起叶柄,偏头看向窗外的园子。
昨夜飘了场新雪,红叶落了一地,只剩几簇稀稀拉拉的在寒风中摇曳,将落不落。
风顺着纸窗的缝隙往屋子里钻,天渐渐有些凉了,书案后的人却只着一袭玄色单衣,与这凉薄的天气格格不入。
男人随手将那片枯叶丢到炭盆里,整了整衣衫,起身走出御书房。
门外,常青紧绷着单薄的身板,在风中打了个寒颤。他呆呆地望着天,时不时吸吸鼻子,心想明日是不是该加件衣裳。
一双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常青一惊,连忙躬下身去。
“皇上,”他的声音被冻得有些干涩,“可有何吩咐?”
“朕去趟玉星阁。”男人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不必跟着。”
“是。”
脚步声越行越远,常青抬起头,目送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抬手扶了扶半歪的冠帽,转头望向满园的红叶,叹了口气:“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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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宫人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着院里落的雪,动作慢悠悠的,都想借着干活儿的时候谈论些宫中小道消息。
比如三王爷又来找皇上要了多少银子;比如路将军又逗狗不成被狗咬,捉鸡不成被鸡叼;再比如御膳房养的猪下了俩小崽儿。
至于最近的话题,无外乎是那位玉星阁里搬进来的新主子。
“你们说,里面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啊?都住进宫里了,不会是皇上的……那什么吧。”
“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他是归国的质子,皇上的堂弟,叫什么……林月舒?”
“他就是林月舒?当年那位传说中的少年神医?”
“怪不得这些天总看他摆弄些药材医书什么的。”
“明明自己就是大夫,怎的身子骨还这么弱?看着怪可怜的。”
“你傻啊,质子是那么好当的吗,在燕国这么多年,估计也没少被人刁难……总之,能保下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是当年先皇有意将林月舒遣送至燕,还未拟旨时,皇上不知从哪知晓了,不吃不喝,愣是在御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林月舒走后,皇上还大病了一场,性情大变……依我看,皇上对他可不像是一般的兄弟,倒像是……”
“嘘!小声点,说这么大声是想掉脑袋吗!”
“啧,又没别人听见,慌什么。”
“等等,外面那……那不是皇上吗?!”
窗外传来一阵骚动,林棠闻声抬头,刚巧瞧见推门而入的江御晟。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忙把手中的银针和医书放到一边,正要起身,却被男人抵着肩按在了原地。
江御晟皱着眉,道:“坐着吧,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林棠淡淡地笑了笑,双膝触地,硬是顶着他的手跪下了身。
“臣不敢。”
二人僵持片刻,终究是江御晟先败下阵来,将按在林棠肩上的那只手松了劲。林棠双手放在头侧,伏下身去,结结实实地叩了个首。
“微臣参见皇上。”
江御晟叹了口气,道:“平身吧。”
直到他落座,林棠才直起身。
一只白皙瘦长的手将火炉上的茶壶取下来,斟了杯热茶,放到江御晟面前。林棠垂下细长的眸子,看着杯中漾起的波纹,状似无意地问道:“皇上可有何事?”
江御晟抿了口茶,静静地看着林棠,一时没应声。过了半晌,他轻笑了声,却是答非所问:“你这泡茶的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
林棠也笑了笑:“哪里,是皇上赐给微臣的茶叶品质上好。”
话落,二人双双沉默,谁也没再开口。
茶水还冒着热气,袅袅上升,又在半空中消融。
桌案上的几只茶碗造型别致,花纹精细,材质和工艺皆是上乘。茶水的清香环绕在屋内,一闻便知其并非凡物,品质不俗。
林棠看着看着,就垂下了眼。
御赐的东西,终究是跟凡俗物件不一样的。他想。
江御晟唤他:“月舒。”
林棠愣了愣,微微抬头。
他听见江御晟说:“你与我不必如此生分,像以前那般便好。”
林棠淡淡地笑了笑,心中无端漫上一阵苦涩。
他说:“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儿时玩笑也就罢了,如今怎能如从前一般失礼?”
江御晟默了默,面上平静地喝了口茶,双手却在近乎于无地微微颤抖着。
林棠眼神无聚焦地看向一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二人相顾无言,却不是没话说,而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林棠给自己添了盏茶。
年少时的那些心思,现在还能算数几分呢?他想。
江御晟兀自开口道:“你……”
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内,伴随着一声情深意切的呼唤:“月舒!”
江御晟转头望向门边,看到的便是路炀那张溢满了惊讶的大脸。
“哥?”林棠也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路炀回过神来,躬身道:“参见皇上。”
江御晟淡淡应了声:“嗯。”
路炀瑟瑟发抖,也不敢起身,从余光里偷瞄面无表情且持续散发低气压的江御晟,总感觉皇上下一秒就要叫人把自己拖出去斩了。
“皇上,”他一脸胃疼,“我又怎么招惹您了……”
他的声音在江御晟的盯视下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不比蚊子嗡嗡大多少,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识趣地闭嘴了。
江御晟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林棠,不自禁地勾了勾唇。
“起来吧。”江御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年纪,当心闪了腰。”
路炀在暗处撇了撇嘴,直起身来,小声嘟囔:“你跟我同岁,竟好意思说我一把年纪……”
江御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路炀打了个寒颤,瞬间噤声。
他迈步走向门边。
“朕走了。”男人向后摆了摆手,“路将军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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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御晟走到院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也不知是想看些什么。
他转过头,叹了口气。
他想,
八年了。
当年种种,如今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