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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 教主的视角四 ...

  •   我注意到,萧一白从不直视我的脸,视线永远停留在我两眼间鼻梁上。

      他觉得,我生的很丑?还是,很……怪?

      虽然这两个原由都令我心里难受,我还是宁愿他是出于第一个原因。

      本来我不打算追问的,后来却实在忍不住,在和他相识一年后的又一个夏日,问了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倒没有丝毫嫌弃为难,后来坦白的理由,倒真令我意外。

      妆,太浓?

      自从身子成了现在这样,我就开始化妆。这些年,除了莲弟,我见人极少,只有少数几个心腹,一年接见一回,也都是隔着帘子的。既便如此,我还是会给自己画上浓浓的妆,总觉得粉涂得更多一点,胭脂抹得更多一点,我就更像女人一些。

      难道外面的女人,都是不化妆的么?

      萧一白的意思,是觉得我妆化得不好看吧。我人就长成这样,难道还能化成天仙美人?

      却不想这小子,竟懂得许多东西似的。他这么个粗粗咧咧的男人,怎能知道这些?显然是女人告诉的。

      可是我记得他明明说过,以前在那边,是没有“谈过恋爱”——也就是,没有和女子相好过的。

      二十五岁还没有沾过女人的男人。若不是这一年我和萧一白相交甚深,把他看了个通透,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他描述他欣赏的那女子的时候,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同时忍不住有点怀疑,难道萧一白……是断袖……的?

      若真是如此,那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冒出这个猜测时夹杂的一点点喜悦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去深思。

      后来他又说,他们那里看人,都是这样的,喜欢那不男不女的……真怪,我情不自禁地说,心里竟隐隐地有些羡慕向往。

      萧一白很自然地把编好的花环给我戴上,完全没注意到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心情。

      他竟说我生得好,还那么期待看到我素脸的样子,让我有一瞬觉得自己似乎真是天生丽质。奇怪,萧一白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有影响力了?

      要他那个承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更多勇气。若他看我第一眼时露出嫌恶,难道我真让他用那种眼神一直看着我吗?首先我自己就受不了。

      晚上回到房中,我怀着几分雀跃,洗了脸,用布巾擦干,想了想,又用蛋清羊乳蜂蜜配一些珍珠粉,养颜药粉一并调匀了,敷到脸上手上。

      我手里有许多养颜的方子,每日吃食极有讲究,都是调理身体的药膳或清淡食物。除此以外,过两天便用汁水浓的新鲜蔬果,如黄瓜之类,或者我搜集来的一些方法调配药糊,敷脸、脖子和手。如此坚持了几年,皮肤果然较从前有了很大改善,白皙细嫩了许多。

      我这些年懒于打理外事,却从没荒废过练功,反而由于太过清闲,心无旁骛,进境比从前快了许多。自从我发现练功能让我显得年轻,不易衰老,我就练得更加用心。

      许久不照镜子了,我从那日分别到约见的日子,连续三日用药糊敷面,对自己略微有了些信心,临走前,便想照照镜子。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有些模糊,我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眉毛还凑合,眼睛不够大,鼻子太高,嘴巴怎么如此厚?这张脸,怎么也不像女子的脸。即便像,也是个丑女子。

      我印象中的美人,当是柳叶眉,杏核眼,眸如水,一点檀口,脸容柔美身材袅娜……

      想这些又有何用?除非重新投胎,我又怎可能变成那样?

      整了整思绪,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给自己蒙上面纱,想着一旦萧一白觉得这张脸不堪入目,我立刻遮住。以后,他不喜我上妆,我便蒙着面纱见他。

      这么想着,在树下等他,见到他兴奋期待的表情时,我心里,又惭愧又难受。若我能长得更秀气一点,该多好……

      几番言语,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似乎十分相信我生得不错,我只好揭下了面纱,心里满满的,不安。

      我真的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

      却万万没想到,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认真地看着,露出了似乎是惊艳的表情,那么大声音地,说出那些话来。

      什么叫,怎么看怎么舒服?舒服是形容人长相的么?可是,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没有在他热烈的目光下,捂住自己烧热的脸,把脸埋起来,不让他再看着。

      我不敢看他,心跳得有点快,只好胡乱扯些话说。可是,萧一白,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认真地夸赞我,说我是“风姿数一数二的女子”?还说自己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说起习武的事情,却听他说,觉得和我在一起时,心情平静,时间不够用……他竟有,和我一般无二的想法么?那,他和我在一起时,会不会也时常心跳失衡,心绪杂乱,手足无措呢?我怎么,从来没看出来?

      然而他运功时,看着他头顶冒出的圈圈白雾,我真的震惊了。

      萧一白不习武,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此简单入门的功法,短短不到一年时间的修习,他甚至不懂任何人体经脉知识,却能打通任督二脉,将内气归入丹田,又从全身往复循环,仿佛这一切根本不用学习,都是天生自带的本能……对武林中人而言,这是何等可叹又可怕的本能、天赋!

      我不愿意萧一白涉足武林,却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去问他。他第一个回答我不意外,没有得到过,而不去期盼,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他是不知道权势的美好,不知道天下无敌的优越感强大感有多么诱人啊。我当年若没有尝试过,今日又怎会知道它的苦涩?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真真触动了我。他不是不想要更好,只是不愿付出相等的代价。他知道……他比我小那么多,如此单纯温厚,没有经历过风雨坎坷,却比多年前阅历无数已是人上人的我,要更早知道——任何得到,都要付出相等的代价,而那代价也许惨重到无法承受……

      那一刻,萧一白这个人,在我心里,有了另一种不一样的形象。那是,更加厚重的存在。

      决定让萧一白学习那本高等心法,并非是我的一时冲动。我罔顾他的意愿,仗着他对我的信任和听从,以及对真正的残酷的懵懂,只是自私地想满足自己的愿望——无欲则刚,萧一白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完全可以比我,比任何一个怀着阴暗私欲的人,更容易得到最好的一切,也更值得得到。他应该成为人上人,被千万人所敬仰膜拜。他应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至于代价——需要付出的一切,都由我来。

      接下来的一年,我和萧一白相处的时间更多,也更亲密了。他的房间很简陋,可是他居住生活的地方,我怎么看都觉得不一样,连露出棉花的被子,都让我觉得十分亲切。

      萧一白的进速很快,对各种知识的学习能力惊人,而且十分勤恳认真。他把我当作老师,从来不羞于提问,又巧妙地注意语气态度。他对我比以往更加尊敬,看重。

      这样的学生,没有老师不喜欢吧?

      不,或许我该说,这样的男人,没有人能不喜欢吧?

      对男人来说,萧一白性情活泼,又温厚谦虚,待人诚恳,可以是好兄弟,好朋友;对女人来说,他虽家境普通,收入也不多,可贵在年轻勤奋,相貌俊秀,温柔体贴,诚实善良,重情重义,还会哄人开心……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虽然他真实年龄有二十九岁了,可纯净的心,许多时候孩子气的表现,跟他的外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也还是很相符的。

      这样一个让人没办法不喜欢的男子,却不应该是,属于我的。

      是的,不应该,属于我。

      我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心,无法再忽略那些明显的悸动,可我又能如何呢?即便我只是个成过婚,三十多岁的妇人也好啊,我也能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去让他成为我的……另一个反面,我若是个正常的男子,也不是与他全无可能……

      可是,如今的我,却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我最恨欺骗,可是自己却欺骗了他两年,还是如此彻底的欺骗。

      我不敢再和他相处下去,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住,想和他亲近的愿望。可一旦和他亲近了,要不了多久,他总会发现我的秘密吧。

      再大度,再温善,一个正常的男人,又怎能接受我这样的欺骗,以及这样的残疾呢?待他知道真相那一天,恐怕连我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吧。

      我能感到他看我的眼神,对我的态度,渐渐不一样了。为此,我多么喜悦,可又多么痛苦!我日日受着这般水深火热的煎熬,再也无法忍耐。

      那天,我无理取闹,对他冷嘲热讽,他却全然包容,甚至为我担心……这世上怎能有如此纯然又温厚的人?他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我说出和杨莲亭有关的那些,其实,只是想要博得他的怜惜,想要试探他的态度。而他说的那番话,也完全没有让我失望,让我能清楚感觉到,他对感情和爱人的态度。

      他的表现,也充满对我的心疼和为我的不忿,他搭在我的肩上的手,明显比以前大了许多,温暖却没有变。

      我终是没忍住,将手覆了上去。

      他的手背,瘦骨突出,肌肤平滑细腻,是年轻人特有的细致。

      他站在我身后,离我那么近,他越来越快的心跳,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只温度升高的手,让我全身发热。

      心中既欢喜到要爆炸,又悲苦无奈到要发疯。

      不知所谓地说了什么,听了他的话,终于再也坐不住。

      他是个如此好的男子。

      如此好的人。

      他值得世上最好的女子,最好的一切。

      我能给他一切,然而,我给不了他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贤妻,良母。

      我必须放弃他,必须放开他,必须,必须。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唯一的。

      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伤了他,害了他,甚至也许,我会亲手杀了他。

      萧一白,毫无疑问,你是个会对女人好的男人,可惜……我不敢要你。

      我不敢。

      我不能。
      =======
      那一晚,从萧一白那里离开,我把自己关起来,整整半年时间,浑浑噩噩,形同活死人一般。

      当有一日,我又能感受到阳光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活过来了。

      那以后,我再不去想,曾有那么一个如同少年般纯净的男子,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最快乐的两年。

      我懒于理事,索性把事情都交给杨莲亭,却再不愿见他。他管得好不好,都无所谓。

      后来,我的心腹之一,大概觉得我总是一个人待着,怕我无聊,就把一个男人引荐给我。

      这心腹对我忠心耿耿,一心为我,我并不生气他的自作主张。

      他给我引荐的那个男人,样貌硬朗,气质阳刚,正是比杨莲亭生得还要威猛俊帅,出类拔萃。

      那男人初时假作孤高,见我懒于理会,又做小伏低。他比那些台上的戏子演得还好,言谈举止,常常让我觉得十分好笑。这样来看,倒是个解闷的东西。

      我不表示什么,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房间里,这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偶尔出门到庭院中走走,他就随身跟着,说这道那,吱吱喳喳,倒也算是特别的配乐,为我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一点声音。

      大约是见我没有拒绝他的跟随,偶尔还哼笑两声,他便自以为得了我的欢心似的,竟然开始亲昵地唤我姓氏。

      真真可笑。

      可笑之人,可怜之人,我又与他在乎什么呢?反正那名字,我早不想用了,随他去吧。

      我不在乎。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以为,我的心,早如死水一般,却没想到,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还是无法平静。

      黑木崖上,除了教众,还有些崖底镇上的居民,做些外围的粗活,其中有男有女,都是短工。

      一回,我不知不觉散步到外围,便听见两个丫头,一边扫地一边小声聊天。

      只听一个说道:“小红,你知道么,我上回下山听到我娘念叨着,一个大消息呢!”

      “都知道你娘是远近闻名的‘百事通’,她说什么啦?”

      “这两年发起家来的萧家大爷,有对象啦。”

      “唬!你这话当真?萧大爷我可知道,从他过去还是小伙计时,就推了好多亲事啦。这两年发达了,说是按命相上算,短期内不能办红事,不然要遭灾的。再者,镇上家里情况好些岁数合适又没定过亲的姑娘,都托过媒婆子上萧家门问过,萧大爷不是谁都看不上么?”

      “不是咱本地人。萧大爷的恩人,陈老爷,他那位外地表妹死了男人后不是带着闺女来投奔么?那姑娘我见过一眼,可水灵了!真标致得像画儿中人一般。听我娘说,方姑娘不仅人生得漂亮,大家闺秀会的才艺她都懂呢,还读过书,极端庄知礼的。若不是出身寒微,嫁给官老爷也配得起!萧大爷和她,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两个小丫头兴奋地聊着,我心里却像着了一把火,烧的我心肺欲裂,头痛欲炸。

      还好那时旁边没人跟着,不然,他也休想见着第二天的太阳了。

      我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只想要这么一直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后来,我突然生出一个执拗地念头——无论如何,要见见他选择的那个女子。要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好女子。

      见一见,无论如何,要见一见。

      下了决心以后,我反而心平气顺了,恢复了进食,还多多注意保养,花了一个来月,把自己将养得肤色白皙,神采奕奕。

      勉强还算满意后,我便下山去,到他开的茶楼。

      这之前我已经知道,他常常会带那个女子,去茶楼里吃茶。

      我下山的时候,那个解闷的非要跟着,我想,一个人去总显得单薄,万一碰上了,倒让她看不起……跟着便跟着吧。

      我去的时间,也是正正好。刚坐下来不久,就听到隔壁来了人。

      他的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得,此时猛然听到,让我心中顿时酸痛难忍。

      听着他们闲聊,他说话的感觉变得厚重沉稳了许多,然而言谈却是很轻松惬意的。这个女子,对他显然很不一般,他才会这么轻松地和她相处吧?他们在一起时,是不是,很快活呢?

      我正一阵阵泛着酸意,听那女子嗓音娇柔中含着羞涩,问他那些露骨的问题……恼恨得恨不得一掌结果了那个狐狸精。

      听出他的犹豫,和说那女子是极好的女子的话时,一口牙几乎叫我咬碎。

      那女子问得更加大胆,我实在受不了,自知无力承受他可能的肯定答案,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使尽浑身力气迈着稳定的步子走出包厢。

      在他的店里,我不允许自己有半点狼狈。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追了出来。

      那两声姐姐,唤得我心都要碎了。

      可恨那耍杂耍的,居然想要伤害他!没有下杀手,只是不想让他看到看到我残忍无情的一面。

      他抓着我的手腕,那么紧,紧得让我痛。多少年没有人让我感受过□□的痛楚了?可此时此刻的这份痛,却为何让我如此喜悦?安慰?

      他,那么在乎我。

      他带着我到我们相识相知的地方,站在那棵熟悉的大树下,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我心思翻涌,说话就夹枪带棒,也不知哪点触动了他,这傻人,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我吓得打了他一巴掌,打完,自己倒比他先痛了。

      看着他的泪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无声的哭泣也能这么伤心,让人心疼,心痛。

      萧一白,这个傻瓜,他是那么在乎我,莫名其妙没有缘由,这么这么在乎我。以至于,他那般乐天知命心思豁达的人,此时竟哭得如此悲切。

      他说他不懂情。没有恋过,所以不懂。

      他是这么好,这么单纯,尤其于情爱上,更是一张白纸。而这张干净的白纸,此时正毫无防备地摊开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不能贪心一点,自私一点呢?为什么,我不能大胆一点,去占有这张白纸呢?由自己,为他渲染上斑斓的色彩……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野草般疯长起来,无法抑制。

      两年前,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放开他,让自己离开。

      两年后,他还是来到我身边,依然如此纯白,满心满眼,只有我。

      这个傻瓜,两年来拔高了个子,身材依然瘦削,肩膀却变得宽宽的,俊秀的脸庞脱去了稚气,眉眼间染上几分郁色,使得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

      在我面前,却仍是如此孩子气的。

      自己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明白了……看着他恍然大悟的样子,羞涩又紧张地看着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有一种强烈的,晕眩的感觉,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看着他,胸中的欢喜要爆炸。有生以来头一次,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

      萧一白,你叫我那般难过痛楚,浑噩不知生死;又叫我如此欢喜幸福,几如在梦中……

      这一次,是你的手主动覆上来。覆上来,我们双手相触,抓紧对方,这一次,谁也不许放手。

      绝不放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 教主的视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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