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熠流光相皎洁》羲和有梦

8、尾声

　　容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魔尊乾熠，一战成名，被天帝亲封天族太子，仙府豪奢，奴仆如云，一时风光无限。天后也因为被查出当年犯下的累累罪行，被太子题书弹劾，发配严酷北荒。听说那日天后头戴枷锁被押出三十六重天时，曾经过太子府，本郁郁寡欢的天后突然发狂破口大骂，嚷嚷着要与太子拼命，结果被容轩一掌劈断双腿，跪爬着去的北荒，谁也不知道为何打了胜仗立了大功的太子对大势已去的天后还要下如此狠手，想必这六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打了大胜仗，当上了太子，为天界赢回了尊严和颜面，但他失去的，将此生再不能挽回，比如他的曼昭。
　　他希望曼昭能来找他报仇，起码代表她还恨着他，他甚至想过他也许可以再卑鄙一些，趁现在魔界元气大伤时要求他们送曼昭来天界和亲，但他没有，那日在浮仙桥上曼昭同他讲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此生是再没脸面对曼昭了。六界明里无人敢扬说他的不是，但他知道，不少人都在背后编排他的阴险狡诈。利用魔界长公主的喜欢，除掉了连天帝都无可奈何的魔界战神，这样的天族太子，只会使阴谋诡计的天族太子，哪里有人会打心底里敬佩他呢，他们看他，七分该出自畏惧，毕竟面对一个对女人都心狠手辣的人，他们凭什么不惧怕呢？剩下的三分？不用想便是六界的同情了，一个庶出的可怜皇子，人们能给的除了偶尔提及他身世时唏嘘的悲怜，还能有什么呢？
　　容轩厌恶这种同情，从小到大，人们给他的同情远比给他的关怀多了不知多少，他宁愿人人都怕他，起码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些许被人重视带来的自尊感。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如此面目可恶的样子呢？容轩盯着镜中的自己木讷地出神，身畔横七竖八的酒坛子展示出主人的心情是如何的沮丧，是从儿时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天后打得粉身碎骨自己却连哭都不敢哭开始呢？还是从小被其他皇子看不起被轮流欺负不知向何处哭诉时开始呢？容轩想不起了，他仰头又执起一坛酒朝自己的口中大灌，酒顺着他的下巴和脖颈一路流下去，泪顺着脸与下巴处的酒汇合，打湿了如雪的锦衣，。一坛很快见底，容轩抬起头，眼睛有些迷蒙了，不远处的玉镜倒映出的却是曼昭秀丽的脸。
　　那正是他第一次见到曼昭时候她的样子，这个娇俏不可一世的公主站在浮仙桥上，朝着桥下的他扬了扬下巴，装作老成地问他他是谁，眼神纯清晴朗，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没有半点尘埃。那天的云彩盈满了天空，斑斓的云霞像是全披在她的身上一般耀眼夺目，原本计划好偶遇顺便接近曼昭的他在那时却犹豫了，看到紫衣女孩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以后，几百年来被压制的自卑如开闸的猛洪顷刻间在曼昭看不到的地方将容轩吞噬干净，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像初日一般光彩夺目，而自己就像最肮脏的恶鬼一般，揣着罪恶的心，不怀好意没有自知之明地来到她面前。他知道，在凌霄宫那次就算没有原先那些计划，他也是万万不敢答应曼昭一起回魔界成亲的，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配不上喜欢的姑娘，他更怕万一答应曼昭以后曼昭自己发现他这个皮囊下的那颗干涩卑微的心要如何才好。从他在凌霄宫拒绝了曼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勇敢的女孩愿意不顾一切去拥抱他这颗贫瘠的心了，可他这个混账都做了些什么，从一开始心怀鬼胎的接近到后来狠心地伤害她，还利用她害死她爱的人，简直是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从始至终他都对不起曼昭，更对不起自己。要是他从小便是嫡出的天族皇子就好了，这样便能与曼昭门当户对，那样的话，看到曼昭和乾熠在一起时，他便敢再勇敢一些，大胆地去争取自己爱的女孩了。可天意没有如果，造化已经如此，他如今已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再没有任何意义了。容轩随手执起一个酒坛朝玉镜狠狠砸去，一阵碎响，土色的酒坛碎片和碧绿的玉镜碎片滚了一地，玉镜的碎片倒映出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容轩……

　　六界最近有两个奇闻。一个是天族太子容轩竟主动向天帝请缨，要拜灵山佛祖燃灯上古佛为师，自此再不问六界纷事，潜心修佛，为天地守福。此消息一出，六界哗然，有不少人纷纷猜测前途无量的容轩为何情愿放弃太子之位，去那超脱六界的西天修行，莫非那灵山有何旷世珍宝，连天族的太子之位都比不上它？甚至有狂妄妖仙扬言要组团前去灵山探宝，种种谣言闲话一时风靡六界。
　　但很快另一件奇闻便将风头压过了上一件。传闻一向骄纵不可一世的魔界长公主近日频频往灵山跑，几乎在灵山安了家，鉴于曼昭和容轩的旧情在凌霄宫一事上已经六界皆知，所以有人猜测二人有可能旧情复燃，在灵山谈恋爱，但却没有人拿出证据来。
　　是日，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的弟子来东海龙宫送药时，受龙王款待时才说出了真相。天族太子容轩拜灵山南无燃灯上古佛为师，住在燃灯佛祖的金宝寺内，闭门不出；而魔界长公主曼昭这几日频繁去往的是药王菩萨的仙山，这位昔日傲视六界的长公主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段，跪在药王菩萨的山下足足七日，才求得药王菩萨搭救夫君的性命。
　　原来乾熠乃是南无释迦牟尼佛座前守塔的翼龙，因佛缘资厚被燃灯佛祖看上，要渡他超脱六界，与天地共存。但翼龙虽资质奇佳，却未历疾苦，难成胜佛，于是燃灯佛祖便要他进入六界体验八苦，哪知这佛家长大的翼龙却破了色戒，爱上了同门师妹曼昭，又为她做了不少荒唐事，佛祖不满，在他被龙舌弓打得魂飞魄散之时便出手将他的魂魄聚拢收回灵山，封在宝塔内，永不复生。
　　曼昭寻遍六界找不到乾熠的魂魄，便跑来六界之外的灵山打听，一番周折之后才知道事情原委，至此便在灵山八大佛祖面前轮番哀求，公主脾气全然无存，甚至赌咒发誓自己千年不再引魔界挑起纷端，不会再向天族发战复仇，永不为恶。佛家慈悲，燃灯佛祖念及曼昭肚子里未降世的无辜性命，终是答应将乾熠的魂魄归还，但要救醒乾熠，还要药王菩萨施以援手。
　　药王菩萨却以乾熠的修为尽失无纯阳修为可渡为由拒绝了曼昭，曼昭要渡自己的修为，却被药王菩萨否决，因为乾熠的真身承载的修为非一般人的修为能够填补，即便她不惜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也绝不能救醒乾熠。曼昭闻言没有放弃，在药王菩萨的山下跪了足足七日，求药王菩萨另想他法，好几次都接近昏厥。终是药王菩萨拿出一颗修为佛珠，放于乾熠口中，要曼昭带乾熠回去静养，曼昭这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乾熠回到魔界。

　　九、
　　曼昭近些日子总爱伏在昏迷的乾熠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还在婆娑峰盖了一间小木楼，将黑玉床和床上躺着的乾熠一起搬了过来。
　　“乾熠，我今天学做了青梅糕，不小心把盐当糖放了，又苦又咸，我这手艺以后怎么给我们的孩子做饭呢，他会不会嫌弃为娘？算了，你比我聪明，等你醒来再教我吧……”
　　“乾熠，婆娑峰的土地老儿前些日子来找我，问我你要他做的玲珑酿还要不要，当然要了，这是我夫君给我准备的，哪能不要啊，你可真傻，怎么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早些时候想带我来婆娑峰看落日和晚霞呢？我早就想吃玲珑果了……”
　　“乾熠，我以前总笑话你酒量差，哪知道你是佛家弟子，本就不喝酒的……”
　　“乾熠，今天你的龙泉剑落在我手里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用它劈柴了……”
　　“乾熠，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乾熠……”
　　以前曼昭总嫌乾熠的话多，哪里知道，自从乾熠昏迷后，她自己却变成了话痨，爱跟面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絮絮叨叨，即使他从不回应。曼昭想起来小时候她要和乾熠比试，乾熠总先絮絮叨叨地给她讲一通道理，在她受不了直接开打的时候再让着她，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她之前跟小芙抱怨乾熠话痨不英气，小芙捂着嘴笑了半天，说乾熠这人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唯独在曼昭面前像是关不住话匣子一般爱讲话，当时她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只有面对喜爱的人才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就和她现在一样！
　　曼昭摸着乾熠冰凉的脸，丰神俊朗一如当初，可就是那双闭着的眼，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和看她时候的温柔深情。曼昭将头埋在乾熠的胸口，轻轻地抽泣：“乾熠，你醒来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们的孩子快出世了，我不管，你要陪着我……”
　　就在曼昭呜咽时，一双无力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脑袋，曼昭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乾熠疲惫至极的脸，他的眼皮极沉，嗓子干涩，他伸手缓慢地抚去曼昭脸上的泪，极困难地张口吐出几个字：“乖，我陪着你……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