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夙缘》幻箴

7、7人皮

　　萦羽离开很久，枣七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在东边那条小路尽头，脸上露出怅惘的表情。

　　直到落日余晖洒在头顶，一直徘徊的心终于沉淀下来，枣七做了个决定，不再茫然，转身往村子方向快步跑去。

　　萦羽骑着毛驴行走在狭窄的路上，在转过一个山坳时，她停了下，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少年，但直觉告诉她，少年一定还站在原地。

　　她呆了半晌，回身继续赶路，迢迢千里之路途，容不得她在路上多耽搁，既然决定离开，就要走得彻底。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总是在擦肩而过。相识相知再到相离，所需也不过连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

　　她知道，在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这次如果有命回去，她要实现诺言，和白谟出去四处行走。她首先要带他去她曾经路过的那个幽静的峡谷，然后他们去看大海。

　　太阳的光芒很温和，路边野花的芳香醉人心脾。萦羽欣赏着路上如画般的风景，心里那抹黯然的情绪很快消失，只是耳边踏踏的驴步声，未免显得有些单调。

　　这次回家的路程相当漫长，她要尽快适应孤独。

　　夜幕很快降临，她在一个小山丘的平地上过夜，把毛驴拴在一块草木茂盛之地，她就在不远处坐下，手抱双臂，抬头望着漫天星辰。

　　夜风中传来各种虫鸣的声音，她仔细听了会，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原本警惕的心此刻完全放松下来。

　　尽管跟在西王母身边那么久，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看透娘娘，包括这次，她知道娘娘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她不知道她会怎样对付自己。

　　很奇怪，在她养伤期间，半兽人竟然没来找她，或许是害怕被天星村的村民看见，那天晚上，她听到它们的对话，知道这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黑暗势力，西王母不希望它们提前暴露。

　　还有一个可能，它们是故意这样做，想让她终日活在对它们的恐惧当中，等她心里防线完全崩溃时，这样就可以以逸待劳。若果真如此，那它们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因为她肯定不会让它们如意。

　　第二日她醒的很早，天没亮就开始赶路，中午时经过一片树林，正行之间，隐隐约约听到鸟叫声，那声音，萦羽感觉很熟悉。

　　勒紧绳子停下，转身抬头一看，见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正穿过树林，往她这边飞来。萦羽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小鸟围绕着她身子盘旋，萦羽欣喜万分，激动道:“你怎么来了？”小鸟围着她飞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肩膀上，歪着小脑袋，那双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她，叽叽喳喳，貌似很欢喜。

　　萦羽伸手往它头顶轻轻抚摸，小鸟一点也不怕生，反而主动凑过去，一脸享受的模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飞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

　　小鸟好似听懂她的话，抬起头，左右摇摆。萦羽笑了笑，“你离开，枣七知道吗？”小鸟点点头。“那他肯定很伤心，我刚走，现在你又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唉，希望他尽快适应。”

　　萦羽道:“我要去的地方很远，路上会很危险，你快回去吧。谢谢你来为我送别，等将来有时间，我带白谟一起去看你，对了，白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在我的家乡等我，算算时间，他也该醒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知道我不在，他肯定会去找我，我要快点回去，免得他担心。”她轻轻抚摸它的羽毛，最后在它头顶轻轻拍了拍，“听话，快回去。”

　　小鸟停在她肩膀上一动不动，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好像是在说它绝不回去，要跟她一起回她的家乡。

　　萦羽看透它的想法，无奈地摇头，这只小鸟怎么比她还固执，看它那样子，是真的不打算走回头路了。这可怎么办？算了，就让它跟着吧。

　　萦羽刚做好决定，突然察觉到林中气氛不对劲。刚才经过时，环境虽然清幽，但不时能听到鸟叫声和虫鸣声，此时却什么也听不见，就连风也消失了，偌大的林子，一片寂静，昏暗的光线，让她一度认为自己走进了一座坟墓。

　　萦羽立刻紧张起来，她嗅出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打算冲出林子，但很快她就打消这个念头，有点不切实际，对方是会法术的半兽人，而现在她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就算冲出森林，也决计逃不过对方的掌控。

　　她突然暗自庆幸，幸亏及时离开少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萦羽转头对小鸟轻声道:“这里很危险，快离开。”小鸟显然也感受到，仔细盯着她看了会，这次没有犹豫，振动翅膀高飞。见它很快飞出树林，萦羽稍稍放心，干脆跳下驴背，站在地上，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东西，转而将目光投向空中。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一声凄厉的鸟鸣撕破天空，烈火鸟冲破白云，直接降落在她面前。随之而来的是那五张熟悉的狰狞的面孔。

　　昧影首领脸色阴沉，其余四人全都带着狞笑，像野兽盯着猎物一样盯着萦羽。“这次看你还往哪逃！”其中一半兽人阴森森道。

　　萦羽稳定心神，沉着应对。昧影首领见她手中没剑，却多出一支笛子，露出嘲讽的笑容。萦羽把枣七送给她的笛子用一块布包好，插放在腰间。

　　昧影首领冷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突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萦羽立刻感觉到脖子一紧，呼吸困难，与此同时双脚离开地面，缓缓升到空中。

　　昧影首领右手紧握，像捏一只虫子一样，萦羽呼吸几乎停滞，脸因充血而发红，最后逐渐变成白色，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萦羽清楚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将她笼罩住，活着回到家乡变成了一种奢望，这辈子是无法实现的了，一颗心随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往下掉，这难道就是绝望？

　　“我的耐心有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天彩贝你用在了什么人身上？再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说了。哦，差点忘了，你还有来世。”

　　萦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昧影首领眼神一暗，脸上杀气腾腾，猛地加重手上力气，萦羽胸口间最后一丝空气被抽走，耳边嗡嗡作响。

　　萦羽缓缓闭上眼睛，突然，脖子上那只铁箍般的手松开，她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骤然涌入口中的空气，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脖子火辣辣的疼。两名半兽人走上去，一左一右抓住她手臂，得到首领的指令，两人正准备给她点苦头吃，忽然嗖嗖两声破空声响，两只箭如电光石火，准确射在它们手臂上。

　　半兽人发出痛苦的尖叫，各自捂着手臂，萦羽来不及惊讶，手臂一紧，“跟我走！”有人拉着她往身后的树丛跑。

　　那人声音很熟悉，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萦羽立刻猜到对方身份，她感到不可思议，非常震惊，枣七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直接问。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到了安全之地我再跟你解释。”枣七说，牵着她的手，两人尽量往树林茂密处奔跑。萦羽惊讶的发现，枣七对这片树林似乎很熟悉，两人奔跑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距离刚才半兽人的地方已经很远，但枣七仍旧没停下，带着她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在树林中狂奔。

　　“没用的，它们会法术，我们就算跑的再快也逃不了。枣七你怎么跟上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跟我在一起会很危险？”萦羽喘着气说。

　　枣七沉默不语，从他坚定的表情，萦羽得到了答复。

　　“首领，要不要追上去？”一名半兽人问。

　　昧影首领露出轻蔑的表情，冷冷道:“别急，等他们再多跑一会，这样的游戏才不会乏味。第二次了，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伤我的人，娘娘没猜错，她身后果然隐藏着其他势力，好，这次我就陪你们慢慢玩。”

　　萦羽被枣七拉着跑了很久，等到她实在跑不动了，枣七才停下，萦羽靠在一根树上，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枣七像个没事人一样，关切地望着她。

　　萦羽稳定呼吸，问他:“我走后，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枣七没隐瞒，老实点头，“我不放心你。”少年说。

　　萦羽内心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她刻意离开他，就是为了不让他遇到危险，可她没想到少年竟然会跟着她，这让她很为难，不知该跟他说什么，最后她只能长长叹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追上来，看来我们只能坐以待毙，枣七，你不该跟来。”萦羽说。

　　枣七并没有像她那样气馁，指着她靠着的那棵树，“阿滥姑娘别担心，我有办法躲开它们的追踪。”萦羽不相信，迟疑着道:“你说的是真的？”枣七没回答，笑了笑，来到她面前，在树干上敲了三下，萦羽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然后见靠近地面的树干竟然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

　　萦羽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枣七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秘密。阿滥姑娘我们先进去吧，敌人应该快追上来了。”虽然满心疑惑，萦羽心里清楚，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半兽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们。她不再犹豫，钻进树洞。

　　枣七等她进去后，自己方才进入，在大树内部往某个地方按了下，树干上的大洞缓缓合上，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

　　树干里面空间很大，直通地下，枣七点亮一支火折子，递给萦羽。

　　沿着脚下的路，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尽头，是通往地面的阶梯，萦羽看到太阳的光芒透过缝隙照进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枣七:“我们是不是离开树林了？”

　　枣七点头道:“是，这里是一条捷径，除了我，很少有人知道。”

　　“外面是什么地方？”

　　枣七眨眨眼睛:“姑娘上去不就知道了。别担心，我们已经远离危险，短时间内，相信那些怪物应该追不上。”

　　萦羽感叹，出了村子的少年好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多了丝狡狯，懂得卖关子了。

　　走出地道，阳光有些刺眼，一时无法适应，萦羽闭着眼缓了缓，慢慢睁开，然后就被惊呆了。

　　眼前的景色，好像一幅虚幻的图画，美得不太真实。在她眼前是一大片清澈的湖泊，湖的对面是一片宽阔的草原，草原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半山腰云雾缭绕，山顶是常年未化的积雪，太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看着这美丽如画的景色，萦羽半天都无法回神。

　　“这里美的就像一场梦。”她说。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美丽的梦。”枣七说，萦羽不解地看向他。枣七走到湖边，蹲下身，伸手往湖水中挥动，没看到水花，他的手就如同在空中挥舞一样，萦羽震惊道:“这里全都是幻境？”

　　枣七点头:“没错。”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有一次去森林无意间发现的。”枣七说。

　　“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来这里？”

　　“有空的时候会过来，这里很安静，能让人的心很快放松下来，虽然我们看到的都是虚幻的，但不可否认，这里真的很美。”

　　萦羽心有同感，点点头:“假的东西有时候比真的更好。”顿了顿，看着少年道:“等离开这里，你就回去吧。”

　　少年摇头:“不，阿滥姑娘，我决定了，要护送你回家。我是一个孤儿，从未出过远门，也想出去见见世面。上次听姑娘说起自己的家乡，我很想亲自去看看。阿滥姑娘，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的。”

　　萦羽无话可说。两人默默地欣赏眼前如梦如幻的景色，好像在做着同一个梦，一起沉醉在梦乡醒不过来一样。

　　就在萦羽打算开口问枣七是否要离开时，忽然听见风中传来微弱的声音，好像是在喊救命！

　　枣七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萦羽道:“声音好像是从湖对面传来的。”

　　“过去看看。”枣七说，萦羽点头，两人围着湖边行走，绕了好大一圈，来到了对面。

　　在这里，呼救声越发清晰。

　　“有没有人，救救我，救救我！！”

　　“有人吗？回答我啊！”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草不是很茂盛，一眼就能看透，两人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目标，但那呼救声一直响着，声音被风吹散，辨不清具体位置。

　　两人找了许久，依旧没看见人影。萦羽疑心撞鬼了。

　　那人好像察觉到这里有人，连忙大声道:“喂，是不是有人，我在这里，快救救我！”萦羽大着胆子道:“你在哪儿，我们看不到你。”

　　“这里，这里，你们往湖边走就能看到我。”那人大声喊道。

　　没等萦羽行动，枣七率先往湖边跑去，可是这里依旧没看到人，他怀疑对方在故意耍他们。很快萦羽也跟了过来，见湖边没人，回头朝草原看去，说道:“我们已经到湖边了，你在哪里？看不到你，我们怎么救你？”

　　那人这次隔了片刻才回答，声音有些异样:“我……就在你们脚下，哎哟我的眼睛，少年，你脚踩到我的脸了，快拿开！！”

　　萦羽两人被吓了一跳，枣七忙往旁边一闪，低头一看，见细沙地上，一张类似绢帛的布条铺展开，颜色很轻，近乎透明，所以他才没注意到，一脚踩在上面。

　　刚刚那声音好像就是从布条发出，萦羽低头仔细观察，惊悚地发现，布条上居然长着一张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五官齐备，这真的是一个人，只不过是被踩扁了的人。

　　“刚说话的人是你？”萦羽还是不相信，小心试探道。

　　那张布条，应该说是人回答道:“对啊，不是我还有谁，这个地方除了我应该没别人了吧，当然现在多出了你们，上天总算开眼，这下我有救了。”

　　“你，”枣七带着惊奇的目光打量布条，“怎么会变成这样？”

　　布条是男人的声音，他沉沉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一切都源于一个可怕的诅咒。你们先将我带出这个鬼地方，之后我再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你们。”

　　“这里这么美，怎么会是鬼地方？”萦羽小声道。

　　那人提高声音道:“美？等你一个人在这里，动弹不得，待上一段时间，那时候你就不会觉得美了。”

　　“你说你不能动？”

　　“对啊，我这样，能动得起来？再说，你们没感觉到，这里根本就没风，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两位一看就是那种心肠好的人，求你们赶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会报答你们的，求求你们了……”

　　萦羽看向枣七:“你知道怎么离开吧？”后者点头，萦羽道:“不管怎样，先带他出去吧。”枣七谨慎地盯着那张人皮，许久，终于点头，“好。”依旧抢先一步，他拿起那张人皮，将之像画一样卷起来，对萦羽道:“跟我来。”

　　人皮低声抱怨:“少年轻点，你这样，我会很难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