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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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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2日】
【北京·解家某盘口】
初春。
抓着冬天尾巴刮起的风依旧凛冽，尤其要数清晨，几乎要渗进人骨头缝里的那种寒凉，街上的人们统统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棉服，匆匆奔赴下一个温暖的室内。
方清拎着一只显眼的红色背包一路狂奔，耳朵鼻尖冻得通红，拼命祈祷自个儿能在八点半之前出现在老板面前，今天是他成为打杂小伙计的第四天，再迟到老板非把他踹出大门口。
“－－诶呦！”
方清没收住脚步，只感觉额头一痛，手里的包也跟着惯性飞了出去。
“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方清忙不迭地冲眼前的人道了几声歉，脑袋越垂越低，在心里嘀咕可千万别是得罪了哪个贵客，万一老板追究，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清心中惴惴，满心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想到被撞的那人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主儿，低低地应了声没关系，倒也不跟他多计较。
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他跌在地上的背包递了过来，方清愣怔了一瞬，赶忙抬起头道谢，这时才看清楚了那人的样子。
黑色冲锋衣，戴着帽子，大约是因为惧冷，下半张脸都缩进了冲锋衣立起的领子里，只能看见一双无甚多余情绪的眼睛，不晓得是男是女。身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一身仆仆风尘，像是刚刚下了旅途的远行人。
见方清无事，那人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走进了店里。方清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清晨店里还未开张，稍有些冷清，那人站在店里环顾一圈，而后直直地向柜台旁的老板走了过去，摘下帽子拉下拉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十七姐。”
老板忙放下账本，小心翼翼问道：“还是老规矩？”
被叫作十七姐的女人点了点头，卸下肩上的背包就转身上二楼去了。
“方清！杵在那干嘛呢？”
转脸看见愣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方清，老板眉毛一竖，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招呼过去，说：“赶紧的，让小柳给十七姐备壶龙井来。”
“嘶－－好嘞！”方清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后脑勺，连忙答应。
到后边传完话，方清又挨蹭回老板身边，一边慢吞吞地收拾柜台，一边状似无意地打听，“老板，这十七姐是什么来头啊？我怎不知道呢？”
“嘴上毛还没长两根儿，你才经过多少事儿？”老板睨了他一眼，露出些自得的颜色，“这十七姐在道上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随便拿出个故事讲一讲，都能把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兔崽子吓个半死。”
“了不得的人物？我瞧着倒是一团和气的。您说这么个人物赶一大早来咱这儿怎么就为喝壶茶呢？这儿又不是茶楼……”
“别瞎嚼舌头。全是仰赖着十七姐照顾，时不时送些明器来，店里买卖才旺，其余盘口想要还得不着呢！”
老板朝那只鼓鼓囊囊的包努了努嘴，眉梢高高挑着，得意极了。
“嗬，合着这位是咱们金主。”
方清不禁咋舌，然后又道：“那您就单给人家上壶茶？忒寒酸了。不得张罗些丰兴居、五锣坊之类的？”
“就说到吃的玩意儿你最在行，”老板低着脑袋清点明器，撇嘴骂道：“你小子才刚来几天？知道个屁！”
“十七姐每次办完事回来北京，专程来这儿就是为喝上一壶茶，其余什么都不要，听人说，这是为怀念一位故人……”
“老板，茶还是送到竹间？”
小柳捧着托盘出来，截断了话茬。
老板点点头，“没错儿，着紧去吧，别让人等急咯。”
“诶诶诶，小柳，这茶我去送吧，让我也见见世面。”
“您看成吗，老板？”
方清边抢着去捧那托盘，边回头讨好地望向老板。
“你小子？”老板拧了眉头，半晌不耐地挥了挥手，“行行行，去吧，动作麻利些。放下茶就出来，十七姐喜欢清静－－”
“知道了！”方清痛快地应了，接过茶三步并两步就奔上了二楼。
二楼本设了四个雅间，遇上贵客来谈生意，才请上来到雅间里详谈，后来为了照顾十七姐的习惯，单把个竹字间空了出来，专给她一人留着。
现下竹字间的门没关，虚虚掩着，方清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朝里看，只瞧见那女人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斜脸望着窗外，很是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进来吧。”
一把淡漠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方清不防被她突然的一声唬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推门进去。
方清手上细心地替她一一摆放茶具，满腔的好奇却有点按捺不住，眼神止不住地四处乱飘，一下子瞥见了她手边摆着的一对短刀，视线便有些移不开了。
这物件一看就是个稀罕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打制，通身都是浓墨一般的沉黑色，在太阳下朦朦胧胧地浮出些光晕来，好看极了，饶方清是个不懂掌眼的打杂伙计，也不由得在心里连连赞叹。
刀柄上还隐隐约约刻着两个小字，大概是追随主人太久的缘故，磨损得厉害，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出原本刻着的究竟是什么，方清不便一直盯着打量，恋恋不舍地瞥了几眼就匆忙收回了视线，收好托盘下了楼去。
－－已经十年了。
十七倒上一杯茶，每次到这里来，她心头总不住地涌起时光飞逝的凄怆感。
她往来于北京和许多陌生的地方，习惯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久来只觉故地、旧物都鲜有变化，唯独是赠她东西的旧人已经逝去多年，连回忆都显得追而不及。
【1988年3月】
“十七，我今儿得了一个稀罕物件，想着配你的刀正合适，就没告诉老板，你可要替我兜着才行！”
沈默一边替她倒茶一边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脸上的兴奋之色简直要溢了出来。
十七单手托着腮，满眼笑意，“什么金贵东西，这么合你的眼？”
“你一定喜欢！”
沈默抿了口茶水，才吊她胃口似的，慢慢悠悠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玩意儿来，笑道：“这是块磨刀石，今早从客人手里收来的，虽说料子和你的刀不一样，但是胜在小巧精致，我想你带着总是好的，你可得承我的情！”
十七伸手接过来细细打量，只见那磨刀石被特别雕成了凶兽睚眦的模样，横眉怒目惟妙惟肖，怒口大张獠牙外露那处，便是磨刀口的位置。
如沈默所说，这东西并非货真价实的黑金，但做得却精细非常，即便承不住她双刀的锋刃，回头做个摆设把玩的玩意儿也是合衬的。
遂笑道：“我哪儿能不承你的情。”
十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睚眦足上的一块缺口，那还是几年前在斗下无意中磕坏的，后来想找匠人修补，却得不着合适的材料，只好搁置下来，于是这些年来仅是妥善收着，再没带它下过斗。
如今再瞥见这一处缺口，只觉得世事总是难全，如同她和沈默的情谊，那般戛然而止的残破，全赖她一时的疏忽大意，抱愧十年，也终究没法子再做任何弥补了。
“叮－－”
不合时宜的短信提示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十七放下手中物什，拿起手机，只看见短信界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明日杭州见。
－－吴三”
后头还附着两张图片，一张是份帛书，单看排版大约能辨出是战国时期的东西；另一张照片上是只玉镯，除了内里沁着的一丝血痕，就再无什么特别之处了。
十七肃了脸色，死死盯了那镯子许久，而后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听筒另一头是一把好听的男声。
“十七？什么事？”
十七沉吟一会，开口道：“我…我要去一趟杭州。”
“三爷那边，最近似乎得了张不简单的帛书。”
“不，”十七打断他的话，闷声道：“我只是去取回一件东西。”
顿了一下，又很快补充：“拿到手就回来。”
“好了，”男人在听筒那头轻笑一声，问道：“什么时候？我帮你安排？”
“现在就走。”
“尽快回来，盘口里的事还需要你。”
十七低低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下楼，将那只磨刀石递给老板，只交代了一句“我会回来取它”就戴上帽子离开了店里。
上午太阳的白光冰冷刺眼，外头买卖的招呼声倒是显得格外热烈，方清逆光瞧着十七的背影，突然觉着她像是一个世外人，却偏偏一步踏进了无常喧嚣的世事里去。
等回过神，方清摇摇头又继续忙手里的活计，与人只说今日阳光格外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