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晶 沙》文苏

8、（七）（八）（九）

　　十分钟前。
　　舞池中的沙晶如同大树荫蔽下的小花，依恋动人，放松所有警惕，被他带着舞动。

　　“艾瑞斯……”她轻唤。
　　“我美丽的姑娘，请叫我哥哥。”
　　“哦……上次叫你哥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沙晶不服。
　　“因为我们好久不见了。我美丽的姑娘。”他笑。

　　“我英俊的哥哥，你到中国来干吗？”
　　“因为我最心爱的人在想我，所以我就来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好给她一个惊喜啊。”
　　“切，我才不惊喜呢。”她还在嘴硬，激动的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

　　“是么？现在我也算是你男朋友的上司了，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给他小鞋穿。”艾瑞斯单手抱起沙晶旋转着，在她耳边小声威胁着。
　　“唔？谁是我男朋友？”沙晶很迷惑。
　　“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子，你看他现在的眼神，都要把我吃了。”
　　“哎呀，我们只是认识。你还真会联想。”沙晶哭笑不得。

　　“真的？我今天早上在元朗也遇见过他，向他要了半桶汽油赶路。刚才知道他是NAS的一线明星。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还以为早上他也去元朗找你的呢。”
　　“他早上在元朗？”沙晶难以置信，今天难以置信的事真是太多了。

　　“艾瑞斯，你……早上到元朗找过我？”
　　“是啊！想突然吓你一吓。呵呵。”
　　“结果没得逞吧！我知道你如果要来看我是不会事先通知我的。”
　　“我以你哥哥的身份，胁迫他们告诉我你在哪，得知你今天要在上海中央大厦参加学术研讨会。于是……”

　　“于是怎样啊？”沙晶没好气地问。
　　“我就建议NAS把欢迎酒会摆在中央大厦喽。虽然临时换场地很麻烦，但NAS还很给面子。这样，我就还有机会，给我最心爱的妹妹一个惊喜不是吗？”
　　“你……”沙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很感动是吧！哈哈，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省得我去找你了。”
　　“艾瑞斯，你……准备在中国待多久？”
　　“待到腻了为止。”

　　“唉，你在每个地方都待不满六个月就自动人间蒸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是么？这么了解我啊？这次为了你我可以多待几天。怎么说我也和人家签了一年的合同。”
　　“哦！那一张纸怎么能定得住你！到时候把辞呈和违约金一并寄到单位，你人已经身在另一个国家了吧！”

　　“呵呵，我是世界游侠嘛！”男子似乎很自豪地说。
　　“哥哥，我只是在担心你。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好了好了，今晚看来你有约啊。我美丽的姑娘，就不打扰你了。明天请你吃午饭，说定了啊！”

　　暗蓝的光下看不清彼此的眼睛，暗涌的亲情在音乐中流淌。有四年了吧……

　　（八）

　　临窗的桌边。

　　她的脸因为激动依然红扑扑，眼睛里有一层迷离的水气，出神地盯着手里只抿了一口的BLUE，兀自微笑着，直到笑出声来。
　　韩永勖也出神地望着她，刚才他握住的她的那只手，掌心炙热，现在正握在那玻璃杯外。杯中的冰块已然融化殆尽。

　　他正想说我去给你换一杯吧，她说话了。
　　“我哥哥……我哥哥，刚才的那个家伙，是很好的人啊。”她抬眼望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又笑了。
　　韩永勖也笑：“看上去就是很不错的人啊，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我想他这是第一次来中国吧。不过也不一定。他啊，总是满世界乱跑的，今晚能看到他，简直做梦一般。”沙晶喃喃。
　　“我确保那不是梦，我们都看到了啊。”韩永勖挪近了一点，肯定地说。

　　沙晶抬头看他，笑笑，眼神依然很迷离，甚至有种怀念的意味。
　　“我哥哥，他一直是很好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只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一直想停止他满世界奔跑的步伐呢。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地方，多好……”

　　顿了顿，笑意染上她迷离的双眸。
　　“可是，他总是说自己是个世界游侠。呵呵。满世界跑的世界游侠。我都不记得那时我们几岁，反正是很小。这是他的理想。”

　　韩永勖静静地听着她宠爱地，欣喜地说着那个人，总感觉她的话里有细若游丝的淡淡忧伤。对于沙晶，他根本不甚了解，对于她的哥哥，他就更不了解了。但从一见到艾瑞斯，他就觉得这个人迷人而危险。
　　这是男人之间的直觉么？这危险并不是指他早上横冲直撞地开车法，而是……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东西。直觉，果真是一种敏锐又模糊的概念啊。

　　“那他的理想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处啊。”韩永勖打趣。
　　“哦？”沙晶不相信地抿了一口已成冰水混合物的BLUE。
　　“我们都向往那种流云般的生活。只不过，他那片云喜欢满世界飘飞；我这片云喜欢随风逐流。”

　　“是么？看不出你还有这么随意的心态，和你的明星身份不符合啊。”沙晶瞪大眼睛，眼神重新明亮有神起来。
　　“嘿嘿，我的理想是做一片云，哪知成了一颗星。身不由己啊。”他对她挤挤眼睛。
　　她被他逗乐了。

　　“身不由己”这个词语，好怀念啊。很小的时候，他对父亲说，自己想做一片高高在上，逍遥自在的云。父亲对他说努力吧，人生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如今，父亲已经化为浮云远去。而他则成了一颗和云沾不上边的星。这样也不错。

　　“来，为你们兄妹相逢干杯！哎？你哥哥好像后来就没看到他啊。”
　　“他……溜了。怕我骂他吧。”沙晶编了个理由，其实不想说她哥怕影响他们约会。谁和谁约会啊！只会看表面瞎猜！

　　“你的BLUE都成水了，我给你换一杯吧。”韩永勖说。
　　“不不，这饮料掺了酒，我尝得出来酒精味。冲淡一点味道更好。”
　　“你不喜欢酒，连酒精也讨厌啊？”
　　“因为它是易燃品。”沙晶不动声色说道。

　　（九）

　　韩永勖裹紧身上的黑色大衣，仔细地系好乳白色围巾，虽他对打结并不在行。他倚在中央大厦后门，怎么又是后门？他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后门等人么？他很无奈地想。不过，想到要等的人，他很傻地咧嘴笑了。他不是在等丹青，他在等沙晶。

　　后来他们一直喝果汁，那是绝对没有酒精的东西。
　　后来他们就一直聊。

　　得知沙晶目前在上海的军事学院里，有为期九个月的教学任务。韩永勖真是有点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难得两人能同处一个城市，但他这个大明星说不定明天就要飞到某个陌生的城市，进行下一部电影或是电视剧或是MV或是广告或是等等诸如此类的拍摄了。

　　那么，今晚他决定一定要送她回宿舍。不是怕晚上路黑人少有歹徒她一个姑娘家……等等，这个情况下要担心的是那个歹徒吧。而是怕这次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遇见了。
　　所以，当韩永勖很小心地问她是不是自己开直升机来的，她也就机灵地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她干脆地回答没有。确实，她是和学院的同僚一起乘坐学院的车来的。现在他们应该早就回学院了。

　　于是，韩永勖很果断地说，我送你回去。看沙晶有点迟疑，他又很诚恳地说了一句，不然你哥哥会担心。
　　好吧，我去十二楼拿我的衣服，我们在一楼出口见吧。她答应着。

　　走出依然热烈喧嚣的贵宾厅，沙晶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叫韩永勖的男子正笑嘻嘻地挂在那个叫丹青的清秀男孩身上，似乎抢夺着什么东西。而丹青一脸想吐的表情。
　　估计是他抢了车钥匙，然后叫丹青坐共车回去吧。她想。我怎么会曾经认为他和我的哥哥挺像的呢？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啊。

　　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轻轻摸着左眼上的伤疤。我就这么吸引他么？她对镜中的自己笑笑，是不了解我的缘故吧。

　　脚步声近了，近了。韩永勖赶快站直身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沙晶让他一怔，依旧是及膝的长军靴，笔挺的长风衣。灰白的毛皮领子高高竖起遮住大半个脸，军帽卡到眉毛，看不见眼睛。斜挎个包。快步向他走来。

　　“怎么了？我们快走吧。”沙晶戴上手套，面无表情地跳上车。
　　觉得她还是穿便装比较好一点。韩永勖心想。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平稳地转动着。沙晶一直很出神地望着窗外，韩永勖只好专心地开车。军事学院的大门口，沙晶的证件让他们顺利把车开了进去。
　　“到底是所学校。”韩永勖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沙晶不解地问。
　　“哦，进这里比进元朗军区，压抑感要小很多呢。”韩永勖呵呵地笑着。

　　在一栋看上去很古旧的青砖两层楼前，沙晶示意停车。
　　“我到了。”她说。淡淡的三个字。

　　她跳下车，一手缓缓拿掉军帽，微微甩了甩头。一手在身上摸索着钥匙。黑色马尾卒不及防地滑落，倾泻在灰白的毛皮领子上。
　　这绝非做作却又妩媚到不行的场景，瞬间刺伤了韩永勖的眼睛。他跟着下了车，立在清冷的空气中。呼出的水蒸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时间他不知该不该说再见。

　　沙晶找到钥匙打开了门，回头很随意地一笑：“进来坐吧，外面挺冷的，现在还不到十点，喝口热茶再走。”
　　“啊，这样……好！”还在走神的韩永勖终于看到沙晶依旧随和的表情了。到底是军装能把人威严化的效果啊，他暗暗嘲笑自己。

　　一进门，韩永勖便吃惊地合不拢嘴了，迎面就是高及天花板的书架，覆盖了整面墙。让他想起了她在元朗的办公室。
　　“怎么，你把书都搬过来了？”韩永勖不敢相信地问。
　　“只搬来一部分，没办法，要在这里待不算短的时间呢。”沙晶说着走进里间。

　　韩永勖打量着不算大的办公室，布置很简洁，吓人的就是这墙那么大的书架了。里间应该就是卧室了吧，果然办公休息都在一起。
　　沙晶从里间出来，一手拎着两个玻璃杯，一手攥着一个茶叶罐。刚出来抬眼就是一声惊呼：“糟了。”

　　韩永勖不解地寻着她的目光看去，窗边的传真机边，散落了一地看上去油墨未干的纸张，看来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传真机在不停地传送着文件。
　　沙晶迅速地冲了两杯茶，抱歉地笑笑：“请坐吧，军部果然不让我闲着啊。”

　　“那个……可以问问是什么吗？”韩永勖看着沙晶从传真机里清理出一大堆的东西。不禁好奇地发问。
　　“上个季度全球传染病报表。今晚看来是别想睡了。”沙晶很无奈地咧嘴一笑。
　　“你忙吧，不用管我。”韩永勖立即一副工作要紧的样子。

　　乘沙晶埋首于桌上，韩永勖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踱到那吓人的书架面前，搜寻自己能看的书。可都是医学专业的书籍，他想看也看不懂。就不信这么多书中就没有我看得懂的！他孜孜不倦找寻的目光终于在一排书籍上定格了。

　　唔，看名字不是医学书了。韩永勖随意抽出一本中等厚度的。
　　深红的封面上，棕色的书名——《四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