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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薛北客本来并非宛州人。他发家于夜北的草原,是澜州称霸一方的富豪,名
      下的牧场不下万顷,放马奔驰,一日一夜都未必能从这头跑到那头去。燮王北
      巡,登上高山看他的草场,无边无际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头,白色的羊群仿佛大片
      的云,每一片都不下万头。燮王惊讶之余也开了个玩笑,说若是这些羊都是战
      马,天启城也不是我们姬氏的,而要改作薛氏的天下了。

      虽然东陆之北的商路上所向披靡,薛北客的一个心结却是宛州商客的名声。
      无论别处的商人怎么阔绰,宛州依然是人们心中的万商之国,宛州的商人才是商
      人中的魁首。薛北客对此不忿已久,于是五十七岁那年,他把产业交给长子打
      理,带着亲随七百人,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直下宛州,到达了白水城。

      薛北客到的当天,就散发请柬,邀请白水所有的商户晚上赴宴。地点是他在
      城东庆辉坊的大宅。白水城的商户知道薛北客的名字已经许久,却对这个北方大
      豪的财力并不明了。他们不敢怠慢,准备了礼物,结队前往庆辉坊,却发现薛北
      客所提的大宅竟然只是一片空地,野草萋萋,了无一物。自觉被戏弄的宛州商户
      们大怒,正准备一齐修书斥责的时候,薛北客带着从人含笑而来。没等宛州商户
      们说话,薛北客的从人带着木材和板料直奔空地,每个人都手脚不停的工作,打
      地基、立大柱、上屋梁,仿佛魔术一般,一栋广厦在人们眼中渐渐成形。

      旁边早有薛北客的从人奉上了茶水,两盏茶过去,一间雕饰精致的广厦已经
      拔地而起,薛北客轻衣宽带,含着笑意请客人们入席。

      进入那间广厦,商户们更是被其中的辉煌震惊,建筑和装饰的风格集中了羽
      族、人类和河洛的风格于一身,按照常人的想法,一年也未必能够建成。薛北客
      排下的宴席是流传自胤朝皇室御宴的鲤唇驼峰席,菜馔的精美,侍酒少女的娇
      媚,都令见多识广的商户们错以为身在幻境中。席到一半,薛北客令从人捧出成
      箱的翡翠作为贺礼,赠给在场的所有商户。大家都知道澜州出产的翡翠比起宛州
      的水苍玉和山玄玉品质更佳,拿到这些价值连城的翡翠时,都激动的双手颤抖,
      不能自已。

      薛北客散完了翡翠,才笑说自己带的所有翡翠一天之内全部送出了,只余下
      一枚。已经被他豪气折服的商户问起为何只留一枚的时候,薛北客只是微笑着伸
      出小指,露出其上的一枚翡翠戒指。那枚戒指上的翡翠毫不起眼,令在场的商户
      们哑然,此时一名当铺的老朝奉却忽然颤抖着起身,拜求那枚戒指一看。薛北客
      含笑把戒指给他,老朝奉足足看了半晌,忽然惊叫了一声:“是龙血翡翠,世上
      真的有这种翡翠!”

      龙血翡翠这四个字让博闻的沁阳商户们大惊失色,龙血翡翠是翡翠中的极
      品。倒不是源于它的质地,而是这种翡翠是秘道大师制作法戒器的珍奇原料。相
      传古代巨龙死后,它们的血经过千万年才会化成这种翡翠,而这种翡翠仿佛一种
      天生的魂印器,带着龙族的智慧和力量。它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的。

      当晚,那些商客回到家里的时候,个个茫然失神,自认是井底之蛙。仅这一
      举,薛北客就名震宛州了。

      老人的妻子应声从屋里出来,那是一个脸色黝黑上了年纪的妇人,眉间带着
      一块疤痕,对着薛北客笑笑,笑容近乎丑陋。

      “贵客来了,舍下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妇人说,“我这就下厨去整治一些
      菜,请贵客饮酒解乏。”

      “好,”薛北客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人恭恭敬敬的把薛北客请进了茅舍。茅舍干净简洁,墙上抹着白灰的腻
      子,挂着几幅不知名的字画,居中一张小桌。薛北客的从人静静的候在外面,老
      人掩上柴门,请薛北客坐上上首。面黑带疤的妇人捧上一套崭新的粗瓷,为薛北
      客和老人斟上米酒,自己就在隔壁的厨下忙活。

      薛北客品了一口米酒,倒也有山野的风味,他微微点头一笑,和老人攀谈起
      来。出乎他的预料,在这荒僻山野遇见的老人分外的博学,说起远方的趣事和轶
      闻,前朝宫廷的秘录,简洁有趣,回味悠长。不时的,老人还敲击碗碟,唱一曲
      北陆的牧歌,宁州羽人的古调,令人出神。而老人待他的态度始终谦恭有礼,也
      令薛北客遭遇大雨的坏心情都消退了。

      片刻,老人的妻子上了几个小菜,分别是蘑菇甘蓝、素炒油蒿、白闷丝瓜和
      子鸡汤,分外的清爽,薛北客吃了两筷子,神色更加欢愉,对山野的老人夫妇也
      有了些兴趣。

      “老先生在这里居住很久了么?”薛北客问。

      “年轻时候也和薛先生一样经商,就在白水城,后来来这里居住,快二十年
      了吧?”

      “先生也曾经商?”薛北客笑笑。

      “小产经营,谋生不易,”老人说到这里,忽然透出小心翼翼的神情,自桌
      边站起来,对着薛北客长拜,“今天偶遇薛先生,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
      薛先生能否应允。”

      “哦?”薛北客笑笑,“老先生有什么请求?”

      “在下有几个朋友,也是白水的商客,家传的祖产,铺面不大,经营也很不
      容易。近日铺面都被薛先生买去了,虽然薛先生也出了公道的价格,可是天长日
      久,总是还要靠铺子生活的。在下厚颜,想请薛先生以原价将铺子卖还给他们,
      不知道可否?”

      薛北客听到这里,白眉一皱,露出的不悦的神情。

      自从他在筵席上一举震慑了白水商户,就开始以其雄厚的资金在白水城里大
      片的收购铺面。他南下的立意就是一举垄断白水的商业,所以不愿让一家小商户
      逃出自己的控制,若是有人不愿出卖产业,他就以金钱威压,又雇佣流氓滋事,
      逼得对方不得不屈从。一时间白水的市面人心惶惶,大小商家无不战战兢兢,恐
      怕保不住自己的产业。有人甚至传说薛北客有不臣之心,妄图控制宛州的商业,
      用以对抗燮王。宛州十镇其他的大商会不清楚薛北客的实力,也不敢妄动,只是
      派遣了几个有名的清客上门,想请薛北客放过散碎的小商户,但是都被薛北客严
      词拒绝。

      “这件事老先生不必再提,身为商人,”

      “我也知道薛先生是大商家,”老人长叹,“可是薛先生也要照顾那些小商
      家经营不易,一间铺子,几代甚至十几代的传承,都是先辈的心血,就请薛先生
      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薛北客怒气更甚,举杯喝茶,默然不语。

      “老朽以无用之身,再请薛先生!”

      薛北客终于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扬眉,抛去了手中的粗瓷盏子,掀起衣袖露
      出那枚龙血翡翠的戒指和满臂的旧伤疤:“我年少的时候不过是个放马的孩子,
      风雨来去,也曾历尽艰辛,直到现在这些疤痕都不能痊愈。而现在我单凭这枚戒
      指就可以买下半个白水,我呕心沥血,才有今天的成就,以我的实力和地位,又
      何须管那些庸庸碌碌生活的人?他们又焉能知道我的志向和抱负?”

      粗瓷盏子落地摔得粉碎。薛北客的从人拔刀冲进了茅舍,对着老人虎视耽
      耽。薛北客摆摆手,起身就要离去。

      老人默默的看着地下碎裂的茶盏,长叹一声,对着薛北客长拜:“贵客能否
      允许在下讲一个故事赔罪呢?”

      薛北客有些讶异,他看着老人,忽然觉得老人身上有种气质,悄无声息的改
      变了,变得遥远又空忽,令人不得不仰视。他不由自主的挥退了手下,坐回了桌
      边。屋外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雷,漂泊的大雨哗啦啦的打落,老人颤颤的点燃了孤
      灯,茅舍中静了许久。

      “薛先生在北方称霸,不知道我们宛州商人的故事,”老人低声道,“就说
      说宛州的商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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