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苏秀才的喵小姐（十) ...
-
苏秦决定将那日的疯狂想法完全忘记。
他那时一定是魔怔了，竟然会那般想。
这个世界，或许只需要他苏秦一个人沉沦，一个人堕落便好，何苦再来一个？
李晴还真是不走运，遇上了自己。
他和曾经的苏秦多么相似？
苏秦不禁笑出了声——一样的年少，一样的出色，甚至还胸怀天下，怀着救济天下的愿望。
可他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苏秦深知这一点。
李晴有自己的运道，旁的人没有资格，也不该去干涉。
或许这个王朝有朝一日会迎来真正的曦光——而不是像他这般，如暗夜的流星，一闪而逝，从曾经灿烂的星海里跌落凡尘。
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苏秦竟然也不在意外界的言论了，他竟堂而皇之的留宿宫中，朝野一片哗然，对着皇帝是一本又一本的奏章，苏秦身上的罪孽更是因为他们的笔力越发深重，而皇帝却像是被苏秦这妖孽摄住了心魄。他甚至还不再上朝，而燕亲王贤德之名也因此被烘托得更为响亮。甚至有一部分心灰意冷的大臣，向之靠近，暗通曲款。
有些少年才俊也在暗中思量着现在的局势，但也没有那么急切的想要投身于朝野。
而李晴更是停留在原地，斟酌着现在的情势。
落雨了，而寒凉的冷风中，雨滴渐冻，逐渐变为白雪。
已是初春，但这寒意却从未离去，反而更加刺骨。虽然早已习惯江南春季返寒时的那种阴冷，但如今，只身一人处于北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李晴打着油纸伞，又路过了那家糕饼店。他瞥了一眼远处的苏府，还是和前几日一般，大门紧闭，苏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店家看他打量苏府，哀叹了一声造孽，而李晴闻言皱起了眉，拿了糕点，快步离开了，他怕忍不住心头的怒意。
苏秦，是他的老师——是他唯一承认的老师，是他所敬佩的老师。
他还记得十年前京城苏世子一句“儿郎执笔点山河，亦可仗剑破楼兰”，而后真的就身披金甲，奔赴前线，放着世子的荣华富贵于一边，率领将士，用血肉之躯，守卫国疆。
初见苏先生的时候，他甚至对苏先生的跛足和疤痕有所猜忌，万万没有想到，那是用性命铸成铁血国防的印证。
苏家那时，流言蜚语便日益深重。
他却是始终不信的。
因为父亲曾说过，谁都可以怀疑苏家的忠烈，而他不行。
谁都可以对苏家世子落井下石，而他不行。
谁都可以视苏秦为灾星，而他不行。
他父亲曾是苏裁的副将，那个时候，战事还没有这么紧迫，对于外敌，他们也没有多少畏惧，这么多年，边境的蛮族只敢骚扰，却从未造成过什么真实的打击。
而娘也没有到他们家。
或许现在提起，旁人还会惊异，他竟是这么早就记事了。
而这一切，他都记得真切，生怕遗漏一点。
李晴要记得，自己的父亲与苏家，皆是忠烈。
不过父亲却要求他一点，万不可学他身入兵营，而有愧于家族。也不希望他与苏家再有过多纠缠——毕竟苏家的命运，他们无力改变。
父亲离家多日，身处战场，离家之远，信件兜兜转转，几经波折，竟是经年才到达家中，而父亲当上副将的消息传入家中没多少年，父亲于战场牺牲的消息竟也很快的传来了。
虽然那些话他没能够亲自向他传达，但他的遗书里，却一字一句，一行一列，刻骨铭心。
李晴永远不能忘怀他亲娘去世时的表情，那般孤苦，那般无助……而那时，父亲在战场。他将留燕林抬为继室希望她能照顾李晴，虽没夫妻之情，但留燕林为了报恩，却是答应了。
这也让他永远无法原谅父亲，或许是他太不懂事，但是他知道，娘亲一直过得很苦，娘亲是一直在等他的。
所以他虽然敬重那些将士，却也发下誓言，绝对不会当兵入伍，当这不代表他不会以其他方式保家卫国，报效国家。
虽然外界对于苏家是否忠烈或有异心的传言愈演愈烈，可是李晴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得，这守家卫国而战死的忠灵里，有着苏家，有着他父亲。
李晴低下头，默默地走在这清冷的大街上。
春节的热闹很快散去了，京城恢复了与江南一般萎靡沉郁的氛围，更因为现今朝野的局势而更为紧张沉寂。
他忽然听见了一声猫叫，他微微的抬了抬伞檐，却看见好久不见的喵小姐跑入他的伞下。
他蹲下身，发现喵小姐都湿透了。
它似乎有些难受，站在他的伞下，抖了抖毛。
李晴笑了，拿袖子给它揩了揩。
“你怎么不在苏先生那？”刚问出口，李晴的神色便黯淡了下来，想想也是，苏先生现在该是无力再管喵小姐了。
他抱起了喵小姐，雪花与雪水混了一地，喵小姐浑身湿透，连带着他的衣袖也湿涔涔的了。
“喵小姐，先生没回来的日子，你和我一起吧？我们一起等苏先生。”
苏秦好久没见到喵小姐了，也不知道是它进不到这层层宫墙当中，还是抛了他干脆宿在花楼里了。
他算是被软禁在了宫中，但他也乐得如此。这让他不禁将避秦时乱的桃花源众人与自己对比——但他躲进的地方哪里可比桃源？
他是一男子，更是一个曾经提剑荡敌寇的将军，如今却被囚于这冷宫之中，成了这天下人中最不耻的下贱人物。
这冷宫中没有多少活人，那些俾子太监，在这深宫之中，已经呆的太久，似乎已经磨灭掉了属于活人的鲜活之气，形如走尸，而如今的他，何曾又不是如此。
他最近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或许也是他太过轻贱自己，现在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了，虽然御医的补药是一时不停的送到这里，但他从未喝下过一口。他宁愿自己就如雨后秋荷一般渐渐凋零腐烂。
忽然喉头又是一阵麻痒，一到雨雪天，他的咳嗽是愈发厉害了。
但不知怎么，今日的兴致倒是比以往好上不少。他走出门去，也懒得打伞。
却意外的瞧见一个枯瘦的人影。
她正站在不远处的宫墙下，似乎是想越过宫墙，看见外面的世界。
她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回过头来，苍老的面容似乎有那么一瞬的疑惑，但很快好像又明了了什么。
苏秦有些好奇的靠近了她，“嬷嬷是在望什么？”
嬷嬷摇了摇头，“前几日望见了只认识的猫，我在想它还记得我吗？还会来看我吗？”
苏秦有些好笑了，“嬷嬷，你糊涂了罢，一只猫当是不会在意这么多的。”
嬷嬷却摇了摇头，“它倒是不愿在意。”
苏秦又笑了，“嬷嬷说的猫听起来倒是和我认识的有些相似。”
嬷嬷笑的一脸慈祥，“孩子啊，你说的猫，叫什么名字？”
苏秦好久没有从长辈脸上看见这般的表情了，他眼眶忽然一热，马上又低下了头去。
“你怎么了孩子？”
“没事，只是被风吹到了……嬷嬷，你再说些那猫的故事吧？”
……
喵小姐不太想去花楼逛了。
没有人再来巷子口等它，还真是颇没意思的。
好久没见苏秦了，不过现在再见到，大概也是没什么乐趣，现在的苏秦，死气沉沉，行将若木，对它似乎也失去了兴趣。
李娘子也不见了，倒是这李晴，它还真没想到又遇上他了。
李晴也真是耐得住性子，最近京城这么多变化，他倒是没有和那些年轻人一样，热衷的陷入名利权贵的圈子当中，拉帮结派，就像是曾经的苏秀才，只是一味地抄书，卖书，再抄书，再卖书。
喵小姐坐在窗前的李子树上，望着还在抄书的李晴，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晴停下了笔，望着喵小姐，忍不住笑了，这家伙以前就爱找自己玩，苏先生也是不得不经常去他家寻。
他娘都被寻猫的苏先生惹烦了，背后不得议论几句。
他和先生讨论课题的时候，喵小姐还常来捣乱，搞得二人都哭笑不得。
又想到喵小姐经常来他家蹭饭，娘真的是厌极了这只猫。
娘那时候的表情，真是太好笑了……
回忆着回忆着，案上的宣纸莫名其妙的湿了，抄了一半的书都晕开了。
他又拿了张新的宣纸，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又开始认真的抄写。
……
“厌胜之术？”留燕林鄙夷的嗤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自己的探子。
她站在一幅江山社稷图前，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剑，反反复复，竟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燕亲王是怕了么？我都替他干了这么多事？”
“燕亲王倒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探子斟酌了一会儿，“到好像意思是他一个外姓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他只是企图借天力助他成事。”
留燕林背对着烛火，表情在阴影里似乎相当冷淡，“没想到燕亲王……也不过是如此。”
企图靠天意这种东西助自己成事，而不是靠自己的本事？
他的野心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要是这样就能让他心安，派些人手帮他成事，也不是不可。”
留燕林递给探子一块牌子，“你将我的意思传达与他。之后的事情我不想再掺和，燕亲王如果还需助力，我倒是愿意帮忙，但是，我也当获得些嘉奖。”
燕亲王也不是想要半途而废，他看了眼手中的牌子，眯起了眼，“异姓称王，终究违背天理，我要的不是判臣之名，我要的是拨乱反正。
如果这歪魔邪道能祝我不费吹灰之力成事，那又何乐而不为——毕竟我是想，救万民于水火——后世将传颂我的功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苏秀才的喵小姐（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