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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交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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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点多,李城肆背着个大包来到了公交站点。
李城肆是一个四十多的农民工。他皮肤黢黑,满脸皱纹,身上的衣服老旧得泛黄,背着的包也是打了补丁的学生书包,是他前些天从垃圾站里捡来的。
已经深夜,公交车站的月台上亮着一盏惨白的灯。车站不旧,到处都挺新的。
月台跟前的栏杆上没有灰尘,站牌上也干干净净。上面书写的站点的名字都很新,半点儿没褪色。
李城肆走进站台里面。他缩着肩膀,两只手握在一起,做贼似的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放到月台的座椅上。
已经深秋了,一坐下去屁股冰凉。李城肆坐了还没半分钟,那股凉意便爬虫似的爬满了他浑身上下的毛细血管。
夜深人静,四周无人。李城肆越坐越害怕,他腾地站了起来,不坐了。
他来回踱了两圈,紧张得冷汗涔涔。他握着生茧如树皮的干枯双手,抿着嘴唇,焦急不安地等待着,隔一会儿就看看远方的路,可车总是不来。
李城肆在等114公交车——114是这座城市最老的一趟公交车。
不仅是公交车,连一辆小轿车都不再通过面前这条路段。
世界跟死了一样安静。
李城肆的毛孔里都渗出了害怕来。他甩甩脑袋,深呼吸了几口气,掏掏兜,拿出了手机。
他的手机同样样式老旧,屏幕似乎摔过几次,已经花了。
手机相当不好使,李城肆用力点了好几下,才把它点开来。
他用干枯的手翻了几下界面,在杂乱无章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名字叫做《愿》的直播APP。
《愿》的APP图标是一张眼角渗出了血,两眼和嘴角都眯起来的恐怖笑容。
这个APP是上个月突然从李城肆的老旧二手机里面蹦出来的。
李城肆对它没有记忆。他既没有刷到过,也没有看过相关的广告,所以绝不可能是他手滑下载的。他以为是老手机犯了什么擅自下载病毒软件的毛病,想删除,可无论是长按还是去后台的应用管理里找,都没有删除键。
李城肆还是以为是手机的毛病,便把它格式化了,但这个东西依然和其他系统应用一起不动如山地待在他的手机里。
这东西太吓人,李城肆实在不想点进去,就去附近的手机店里请人看。
但那人却说这手机里根本没有他说的APP。
李城肆指着这玩意儿给他看,对方却说看不见。
李城肆以为对方是看他是个农民工,在拿他寻乐子,生气地夺了手机走了,可接下来一连走了好几家,得到的却都是同一个答案。
连续走了五家手机店,李城肆终于信了。
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这部手机上的《愿》。
李城肆带着手机回了家。其实说是家,也不算是家。他是个农民工,吃住干活都在工地里,所以他住的是个昏暗的职工宿舍。四周破破烂烂的,一张桌子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饭碗。
那只能算个住的地方,他的家在别的地方。
他在职工宿舍里点了根烟,对着手机犹豫了半个小时后,他把只剩烟头的烟掐灭,终于下定决心一探究竟,点了进去。
点开APP后,是一片黑屏。
接着,出现一个血红的加载条。等loading完成,黑暗之中,便缓缓出现一个空白的对话框。
接着,一个个字打字机似的蹦了出来。
APP磕磕巴巴地问他:
【你有,非常,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李城肆当时正在拿着水杯喝水。看见这行字,他突然不动了。
APP接着打字。
【猜你,想要——】
冷风吹过,回忆戛然而止。
李城肆回过神来,甩甩脑袋,点进了《愿》,又点进个人界面的后台,转到了消息页面。
页面的最上面,是“主播小助手”发来的消息。
是的,主播。
《愿》是一个邀请人成为主播的APP。
据它自己所说,只要在APP里注册成为主播,来到这个APP安排的独立空间里,亲自玩一些很吓人的恐怖游戏,直播出去,赚取到积分,就可以在面向主播的积分商城里换取实现愿望的道具。
不论是复活死人发家致富还是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亦或是无责任地把谁杀了,它都能帮你实现。
但这些恐怖游戏,是真的拿命去玩。
真人游戏,没有存档,命只有一条,如果死就是真死。
李城肆早已经看过小助手发来的消息了,他想再确认一下。
他点进这条消息里面。
界面黑底白字——
【主播小助手:亲爱的主播“农民工李城肆”,恭喜您,您已经成功注册主播!死亡游戏已经在向您招手,主播认证关卡将于20XX年11月21日开启,请用以下的唯一进入方式参加游戏哦,过期不候~】
【进入方式:请乘坐交通工具前往X城,于11月21日当晚前往最近的114站点,等待2:12发的班次到来,上车乘车。到达终点后,根据路牌指示进入《愿》的世界~】
【注:不要佩戴佛牌/玉佛/保家仙/狐仙/唐卡/水晶等辟邪保平安的首饰哦~磁场受到影响,可能会错过公交。】
【如不按照约定时间进入本次关卡,您的主播身份将无法进行激活。非常抱歉,届时《愿》方将对相对账号进行永久冻结,《愿》的进入入口将永久关闭。】
【诚挚地代表《愿》的全体员工,期待您的到来!啾咪!】
李城肆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啾咪。
他放下手机,看看旁边的站牌,走了过去。
头顶的白灯太亮了,站牌被照得闪闪发光,反而有些看不清。李城肆眯起眼,举起手,把手拢成伞状,搁在站牌上面,挡了些光,仔细地分辨起上面斑驳了的昏暗字样。
他枯瘦的手指按着114的班次挪到最后——最后一班车分明在22:34分的时候就开走了。
两点半怎么可能会有车来?
李城肆心里打鼓,但为了APP承诺给他的这个愿望,又不敢回头就走,只能搓了搓手,继续在站点儿等。
时间难熬地挨到了两点半,114来了。
它一来,李城肆头皮都要炸开了。
它和李城肆白天看到的114完全不一样。
两点半的这辆114,外表破旧得乌漆嘛黑,血迹大片又斑驳,还晃晃悠悠开得跟乌龟爬一样,车头上114的灯牌也摧枯拉朽,歪的歪斜的斜锈的锈。
一身鬼气的公交车慢悠悠行驶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吱吱呀呀地打开了车门。
李城肆头皮发麻。
公交车内一片漆黑。
李城肆咬咬牙。为了自己的愿望,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去。
已经是两点半,外面很黑,公交车里也没开灯。虽然看不太清,但能借着站台上的昏暗灯光看个大概。
车里已经有五个人了。
和外表一样,这辆车里面到处都是锈迹。窗户上尽是斑驳的灰尘,车内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滴落。
空气里有一股锈味儿。那锈味儿又太腥,让李城肆总感觉那不知在何处的滴水声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了车后,李城肆背后的车门哐哐当当好几下,慢慢腾腾地关到一起去。
车里的广播也电流声不断:
【前方……站……园。】
【请下……客做……备。前方到……,墓园。】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关上的声响很大,李城肆吓了一跳,感觉后脊椎让人踹了一节似的,差点没蹦起来。
车身一晃,这辆破旧的公交车轰鸣一阵后,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地往前继续开。
李城肆握紧了下手里的手机。他看向旁边,司机旁边是一个投币箱。
李城肆赶紧从兜里翻出来两个钢镚,扔了进去。
扔完钱,李城肆大着胆子看向驾驶座。司机是个看着很枯瘦的人,整个人裹在公交车司机的制服底下,甚至还戴着帽子,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根本就看不清脸。
李城肆心脏狂跳,张张嘴,又怕出口成灾,就把嘴闭上了,转头往车里走。
公交车里没灯,李城肆摸着黑,找了个离司机远,离后门近的位置,扶着栏杆,小心地把屁股放到车座儿上,坐下了。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车上的五个人就落座在他左右,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靠近后门的地方。不知道是从众心理,还是都觉得这块儿地方好,出事之后容易跑。
李城肆抓着栏杆没敢撒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五个人,正值深秋,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很厚重,李城肆还是谁的脸都看不清。
大家都没说话,各自往车窗外面看着。
过了几分钟,公交车又停了下来。
墓园公交车站前,一道银白的身影坐在月台的座椅上。
他在看手机。他的手机界面上,是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的少年。
车一来,他锁上了手机,站了起来。
前后两道门又开了,这道银白的身影上车来了。这是个很瘦弱的男人,瘦弱到穿着的一身宽松的白色冲锋衣都掩盖不了他瘦削的身形。
男人染了一头白毛,就算是在黑夜里也特别显眼,尤其是耳朵上那两个银色耳钉,在黑夜里也在跟着发亮。
不知道是白色吸色反光还是什么原因,李城肆居然在一片黑暗里看清了他的脸。
不过比起说是男人,那更像个男青年,因为看起来真的非常年轻,大约才二十出头。
他长得也非常好,好到让李城肆在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演《山村老尸》和《咒怨》一样的情形里看呆了,甚至都忘了害怕。
男青年是冷白皮,长了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垂,左眼眼下还有颗泪痣,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似醉非醉,眼中朦胧如雾。他睫毛很长,连下睫毛都黑长如鸦羽,眉毛却离眼睛有些远,瞧着便油然而生一股清冷感。
他鼻梁也挺如山脉,嘴唇却有些薄。不知是不是也害怕,那片薄唇瞧上去没什么血色。
但他终究是好看的。
甚至好看得和背景格格不入,像自己单开了一个图层。
男青年拿着两枚硬币,投在司机旁边的投币箱里。
硬币落下去的闶阆声音传出来,男青年走进车厢里面。他四周打量一圈,最后和抓着栏杆战战兢兢的李城肆对上了目光。
男青年向他莞尔一笑。
这人本来就长得好看,一笑起来更是完蛋。
李城肆生平在心底里第一次对着一个男人冒出了“他真他妈漂亮”的想法。
李城肆向他点点头。
男青年在他前面一排坐下了。
他也背了一个包来。青年把包从背上卸下来,放到一边的座位上,回头面对李城肆。
“你好。”男青年礼貌地向他点点头。
李城肆慌慌张张:“你好你好。”
“我叫白落枫。”青年伸出手。
“李城肆,李城肆。”
李城肆慌慌忙忙也伸出手。怕对方嫌弃,他不敢握太深,只握住对方指尖的两三个关节晃了晃。
白落枫笑了笑,李城肆要收回手的时候,他把手往里探过去,用手掌握住了手掌,狠狠一握,才松开手。
李城肆愣了愣,窘迫地跟着笑了笑。
双方收回手,白落枫试探着问他:“你是主播?”
“对,我是从那个APP上注册,然后他让我来的。”李城肆说,“你也是?”
“对,我也是。都上了这趟车了,大家都是吧。”
“说得也是啊。”李城肆转头四周看看,“那咱们周围这些人,应该也都是……哥们,你也是主播吗?”
他朝对面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翘着腿看着外面的人问。
那人也是兜帽卫衣加长裤,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动不动,根本不理他。
没得到回应,李城肆挺尴尬。他干笑两声,说:“戴着耳机呢吧?”
白落枫没吭声。
他盯着这个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老弱病残”,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