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5、射日 ...
-
这个人剑眉星目,寒霜似秋的眼眸掠过柳随风的脸,最后定格在他身后那个苍白的,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身上。
十来日不见,他已经大变样了。
原本应该行将就木,在生死一线挣扎的人,居然仿佛枯木逢春,又开始像那缕被寒风吹,被秋雨打都不会熄灭的残炎,燃烧着,令你愤怒也无可奈何地燃烧着。
他看着他,感觉其他人都入不了他的眼,苏梦枕这个人,就像一个巨大的靶子,树在他面前,让他移不开眼,甚至连就在苏梦枕身后的王小石也不曾看到。
王小石目睹白愁飞看苏梦枕的眼神时,心底骤然一惊。
那种苍鹰看见野兔,毒蛇看见鼹鼠的捕猎性质的眼神,比几年前更加露骨,更加残忍。
原来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在他没到达汴梁之前,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面对白愁飞的眼神,苏梦枕不慌不忙,反而是柳随风皱眉,对着白愁飞说:“你是何人,敢挡我们将军府的路?”
白愁飞闻言,并没有急着回答。
反倒是温柔指着柳随风说:“是,是你们将军府的人先烧了我们的象鼻塔的,小石头弄不过你,白愁飞是来替小石头出气的!”
温柔的话非常幼稚可爱,王小石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眷恋,但是当看到她拉着白愁的的手时,晴朗的眼眸慢慢黯淡了下来。
“是么?”柳随风微微一笑,然后他回头看了苏梦枕一眼,再转过头对着白愁飞,说:,“不是说象鼻塔跟金风细雨楼没有半点关系么?怎么还有带上几百人来出气的一说?”
白愁飞此时才将凝滞的眼神缓慢的移动到柳随风的脸上,说:“阁下应该就是护国将军身边的谋士,玉面罗刹了。”
柳随风站在苏梦枕身前,立场态度不言而喻,他说:“正是,在下柳随风。敢问阁下又是谁呢?”
其实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白愁飞是谁,偏偏柳随风要问这么一句,而且问得诛心,这里不止有风雨楼的人,这里还有苏梦枕本人和王小石本人,还有王小石的象鼻塔里的一众人,白愁飞敢直言自己是风雨楼楼主么?
他有这个脸么?
可是若不说,他甘心么?
真的是无论怎么回答,都能难受死他。
苏梦枕眼神微微转移,落到了柳随风青色的脊背上。
他唇畔带上了若有似无的一丝深意,没人猜得到他此时在想什么。但实话说,苏梦枕是全场最轻松的人,他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他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这件事在柳随风出现之前他一直解释不通,可是当他一出现,他就完完全全地明白了。
白愁飞忽然间一笑,他眯起眼眸盯着柳随风,说:“我是白愁飞,比不得将军府的人位高权重。但是你们烧了我们风雨楼地界的塔楼,差点危及兄弟的性命,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柳随风回头看了一眼苏梦枕,然后回头对白愁飞说:“一个两个都是因为这件事找上我,我觉得很奇怪,我都说了是将军吩咐我这么做的,你就算上门找茬,也应该去护国将军府吧。”
“退一万步来说,你叫白愁飞是吧,其实你叫什么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你既然代表风雨楼而来,可见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真是奇怪,风雨楼跟象鼻塔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风雨楼的楼主就在我身后,他都没有说要找我们的麻烦,你们这波下人又是从哪个疙瘩里冒出来自作多情的。”
温柔看了一眼苏梦枕,说真的,她太久没有见到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师兄了,乍一看,还有些不敢置信。
白愁飞垂首看向苏梦枕,说:“柳公子的问题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堂而皇之的把火都烧到家门口了,大哥还能面不改色?我和小石头,还有成千上百的兄弟的性命,在大哥心中到底算什么呢?”
王小石觉得不妙,他的两位兄长看架势是要在这里掐起来,但说真的,白愁飞的话也十分戳中象鼻塔所有人的心。
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个柳随风似乎是要保护苏梦枕,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还有,苏梦枕在火烧一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都心知肚明,当初他们离开风雨楼,苏梦枕虽然豪迈地从不阻拦,但从做人的角度上来想一想,真的有人会这么大方么?他是否把他们当初的行为视作背叛,所以要毁了象鼻塔呢?
方恨少、唐宝牛等人看苏梦枕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杨无邪见状,袖中的双手握拳,额头的青筋跳起。
白愁飞似乎对现在的情状很满意,他继续逼问道:“还有,大哥之前身体每况愈下,我寻遍名医,拜托了张太医将自己的别院腾出来,给大哥治病,为何大哥去了那里一夜不到,驻守的七十多个兄弟和太医府上的家丁全数横死,而大哥居然不见踪影。我还以为是强人掳走了大哥,没想到大哥现在好好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敢问大哥,你当初做了什么?你对得起那些保护你的兄弟么?!!”
王小石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他听到白愁飞如此颠倒黑白地指责,站出来说:“二哥,你误会大哥了,那不是大哥做的!”
“难道是你?!是你杀了我们的兄弟?!!”
白愁飞从见到王小石开始就有了这个猜测,于是他上前一步,冷冷地瞪着王小石。
当然不是王小石,但王小石知道不能暴露关姐姐还活着的事情,于是他说:“不是我,但我可以确定,一定不是大哥,大哥对我们那么好,一直把兄弟放在首位,他不会这么做的!”
白愁飞冷冷一笑,眼神若有似无地瞟过身后一众象鼻塔的人,然后阴测测地问王小石:“你当初带着那么多人离开风雨楼,无视他的权威,还说风雨楼之事与象鼻塔全数无关,所以你已经不是三楼主了,你是象鼻塔的塔主,那么你觉得他还有必要把你们当做兄弟么?”
王小石一愣。
有些事情不被说开了还好,说开了,听着总是很刺耳,很伤人。
王小石单纯,但听人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也意识到了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从一个帮派的角度来说,无异于分裂势力。
苏梦枕老神地坐在自己的轮椅里,面不改色地听着白愁飞一桶一桶脏水往他身上泼,哪怕身后的无情、杨无邪等人都听得怒意高涨,他依旧不动神色。
柳随风听到这里都有点烦了,他挥了挥手说:“白…公子,你到底要找谁的麻烦?我么?还是你的大哥?”
白愁飞回头,对上柳随风看似温吞实则无情的双眼,说:“有区别么?似乎是一丘之貉吧。”
柳随风哈哈一笑,然后回头问苏梦枕:“是么?你跟我?”
苏梦枕淡然一笑,说:“应该是吧。其实二弟说的也没错,三弟说的也没错,我没有杀那70多个人,但我也是真真切切看着他们死去的,至于象鼻塔…我觉得大可不必要死要活地找麻烦,你们将军府下令,烧的是房子,不伤及性命,象鼻塔应该是一群人,而不是一栋房子,烧了房子,赔钱就是。”
“大哥说得轻巧,若是风雨楼也被外人烧成一片灰烬,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么?!!”白愁飞厉声喝道。
苏梦枕正视着他,眼神毫不退却,他说:“我在哪儿,风雨楼就在哪儿。”
哈哈,听到这里柳随风都快要憋不出地笑出声来了!
“大哥此言竟是将成千上万的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了!”白愁飞掷地有声地说道。
仿佛高堂上的青天大老爷,给人定罪呢。
苏梦枕摇了摇头,淡笑:“不,有的人我一直放在心里,比如树大夫,比如沃夫子,有的人我恨他死得不够快,比如花无错,比如余无语。”
白愁飞眯眼,说:“大哥这话可是倒打一耙?且算你在火烧象鼻塔、刺杀太医别院二事中没有动手,但是你应该知道是谁吧?退一万步来说,不是你动的手,却未必没有你的意思。况且,如果你真的还是我们的老大,你现在就应该拔出你的红袖刀,为死去的兄弟,为毁于一旦的基业讨回公道!”
苏梦枕平静地看了一眼包围着牛得胜、马德钟等人的兄弟,从其中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吉祥如意,也有一百零八公案,有无法无天,简直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倾巢而出来堵一个将军府,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到底要堵的是谁,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
他说:“我不会。所以——”
“白愁飞,你想怎么样?”
白愁飞勾唇:“我自然要将大哥您捉拿回去,还死去的兄弟们一个公道!”
“不行!“王小石一步上前,挡在苏梦枕面前,说,“二哥!你疯了!我都说了不是大哥做的,与大哥无关!你不要一意孤行!”
白愁飞轻轻挥手,此时他身后的所有人摆出了动手的架势,王小石深知,一旦真的动起手——
“小石头,你已经不是风雨楼的人了,我们帮中事物,与你无关!”
白愁飞转头紧盯苏梦枕,他长大了嘴高声喝道:“苏梦枕涉嫌谋害————”
突然间!
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束金光从天儿降!
“兹啦——”一声!
点点猩红如弹片一般炸裂开!
紧接着“钉”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刺入了类似木头的材质,发出那种穿烈纤维的钝响。
此时的光芒太过强烈,好似天空中的太阳突然坠落,照射的所有人,乃至几百人都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面前的事物。
那光芒犹如针刺,又来得浩气凌然,但在场有功夫的人在遮住眼睛的那一刹那,都意识到一件事。
快!
太快了!
它像是光,又像是超越了光速。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有这样的力量和速度,快到让人心惊,让人毛骨悚然。
光芒还未完全消去,但人群外却突然爆发出了小老百姓的声音——
“死…死…死人啦——!!!”
伴随着这一声尖叫,所有人都拼了命地睁开眼。
哪怕眼睛会在这一刻被刺瞎也要看个清清楚楚,到底是谁死了?
是苏梦枕么?
是有人杀死了苏梦枕么?
杨无邪六神无主地伸手下去想要搭住苏梦枕脖子上的脉搏,但是手伸到一半,就被一只苍凉瘦削的手紧紧握住。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是怎么可能没有事?!!
当光芒如烛火般被风吹熄,蔚蓝的天空下,红与白的对比是如此的鲜明!
“啊啊啊啊啊————!!!”
女子凄厉的叫声突然间响彻天空,宛如一把利剪划破了凝滞的时间,让被光芒暂停的世界为了补回被夺走的时间,加速地运转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浑身一悚!
苏梦枕都不例外!
他瞳孔极缩,两粒幽蓝色的瞳子在凹陷的眼眶深处剧烈的抖动着。
以至于他的手都在发抖。
因为这画面来的太突然。
没有人有准备。
那是一把尾羽用金子打造的,好似烈阳盛放的箭矢。
它很粗很大,箭杆不是普通的木料,而是一种非常坚固,又极为轻盈的玄铁,玄铁上镀上了黑金,华丽的黑金向尽头蔓延,最后凝结成六瓣状的箭头,一旦刺入,就能从六个方向割裂动脉,导致鲜血狂涌!
而此时,这样一只箭矢,居然…居然从那个人张大的嘴中穿堂而过!
这样还不够!
它还要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把人凌空架起,跟着箭头,一同刺入了街道最繁华的酒楼牌匾上!
直接把人钉在了上面!
就像钉钉子一样,把白愁飞钉在了上面!
喷涌的血甚至在空中都留不下痕迹,只能哗哗哗地冲洗着牌匾上的“春和楼”三个大字,然后粘稠地滴落在地面,不一会儿,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所有人都傻了。
王小石、苏梦枕、无情、柳随风、方恨少、唐宝牛、朱小腰、张碳、吉祥如意、无法无天、一百零八公案全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温柔已经疯了!
她跪倒在地面上,一脸的血,分明是白愁飞被箭穿过留下的痕迹,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胸跪在地上凄厉疯狂地大叫,似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她叫不出那个被钉在牌匾上的人的名字,甚至都喊不出一个不字,她似乎瞬间退化到了婴儿的那个时期,只能撕心裂肺地呐喊着,眼泪与脸上飞溅的血融为一体,不断冲刷进她的嘴里……
是谁?
是谁做的?
无情一眼认出了那只箭,于是他首当其冲回头,望向背后的高处。
伴随着他的动作,凡是能够回得过神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
他们抱着一丝希冀,希望做下这等事情的人尚且还没有逃走。
她当然不会逃走。
她反而一直就站在屋檐上,静静地等待所有人欣赏完她的杰作,再回来发现她。
当所有人,甚至是温柔那个姑娘的包涵恨意的红眼睛都落到她身上时,她一手握着令无情无比熟悉的射日神弓,一手轻飘飘地拿下了自己头上的锥帽。
露出一张艳丽逼人,眉眼狂傲的脸来。
她没有多给大家一个眼神,只是微微抬首,凝望着不远处那个被钉在牌匾上,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淡漠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这些有内力的人听清——
“他废话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二措不及防领了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