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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背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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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雨楼。
此时刚过卯时,本应该是在人声鼎沸的用餐时刻,但实际上却鸦雀无声。
原因是方才就在玉峰塔的七层,他们的二楼主与刚刚苏醒的苏楼主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起因是苏梦枕得知白愁飞带着一堆人马,从东南街里搜处了一批12岁以下的孩童,导致他们被官兵带走了。
苏梦枕拍着桌子,一双凄寒的瞳子极为慑人得瞪着他,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白愁飞则低着头,一脸隐忍,说:“那是我们的地方,这群人不应该在那里。”
苏梦枕闻言,郁躁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继而一阵扭曲,门外的人只觉一阵罡风袭来,“砰”地一声脆响,只见一个茶杯重重的砸在白愁飞的额头上,碎裂的瓷片甚至扎进了肉里,鲜红的血液蜿蜒流下。
“我们的地方?你有什么地方?!我问你!你有什么地方?!”
挥飞了茶杯的苏梦枕看着白愁飞,仿佛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他隐忍着丹田升起的寒意,咬着牙,感觉到满嘴的血腥,说:“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孩子会被送去哪里么?!白愁飞,你说啊!”
白愁飞冷静地伸手抹掉流淌到眼皮上的血,一双寒意涔涔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苏梦枕,说:“我不过谨遵圣职,倒是大哥,把那批人藏在我们风雨楼的地盘,日后若是被蔡京搜查出来了,到底是大哥一人承担,还是我们风雨楼所有的兄弟为大哥的一意孤行付出代价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突然拔高,在门外默然的下属全部听的分明。
杨无邪端着托盘路过三四个人的时候,错耳听见其中一人说:“那帮小孩儿又不是他的孩子,他那么紧张做什么,死了也跟他没关系啊。”
“他就是迂腐,也不为我们着想,要不是白楼主……”
“你小声点!”
“小声什么,他都多久没从那上面下来了,恐怕就算下来了也听不清声音。”
“唉,他自从几年前受了重伤,得了狂症,就不行了,现在又没树大夫,简直疯疯癫癫的,跟以前的关七一样,刚才你也看见了吧,又打了白楼主,眼睛都不眨一下……”
杨无邪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托盘,疾步往楼上走去。
他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不需要生气,这个风雨楼,已经不是当初的风雨楼了。
他走入房间后,阴沉的脸色已经褪去,换上了自己一贯的笑意。他将托盘放置到苏梦枕的床头,温声道:“公子,用饭吧。”
苏梦枕睁开眼,眼前一片阴影,仿佛蛛网一样,一直黏附在他的视网膜上。最近这些蛛网越来越密了,他几乎快看不清无邪的五官。
杨无邪对上哪对好比蒙了灰的旧玻璃的双眼,心下一沉,但声音却不敢露出那丝揪心来,他扶着苏梦枕的双肩,让他坐起来,然后把筷子放到他手里。
苏梦枕拿起了筷子,却又放下了。
他以为自己看着杨无邪的脸,却不知他只是看着杨无邪身边的一株丹桂,他就保持着这个方向,问道:“把药也拿来了对吧?”
杨无邪看了一眼并没有药碗的托盘,说:“没,公子还是先用饭吧。”
苏梦枕浅浅一笑,凹陷的脸颊此刻看上去有着一种难看的蜡黄,他伸出手,说:“快去拿来吧。”
杨无邪却不为所动。
苏梦枕伸手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杨无邪的反应。杨无邪低着头,像是在进行一次无声的反抗。
半晌后,苏梦枕放下了手,说:“无邪,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的言语里有一种平和的真挚,或许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温柔,这种温柔带着融融的暖意,但杨无邪却知道,这是他勉强点燃自己才烘出的光晕。
杨无邪霎时间有些忍不住,他干脆屈膝跪下,仰着头望着这个他侍奉了十多年的男人,说:“公子,你不能再喝了,你分明知道……”
他的话好没说完,苏梦枕便打断了他,淡淡道:“你也想与树大夫一样么?”
杨无邪表情一僵,喉咙里的话语突然间戛然而止。
苏梦枕继续问:“还是你想跟无愧一样呢?”
杨无邪面上滑过一线抽搐,继而他说:“或许…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苏梦枕偏过头,灰蒙蒙的眼睛看向他视野中模糊的秋香色,说:“这里是金风细雨楼,我不会离开这里。”
说完,他低下头,摸索着角度,重新看向杨无邪,说:“无邪,你把握着白楼,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你是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呢?”
杨无邪梗直了脖子,说:“那公子呢?公子怎么办?!您不是还要等关姑娘回来么?”
事到如今,还敢在他面前提关若飞的人,似乎也只有杨无邪了。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但又好像每天夜里都会听到这个名字。苏梦枕有些恍惚,药物的作用虽然对他的身体有严重的伤害,但不知为何总能让他在漫长的睡梦里见到那个女人。实话说,他不排斥那些没有名字的药,因为他不排斥见到她的机会。
“等待,真的很辛苦呢。”苏梦枕如是地喃喃道。
“你说,她真的成亲了么?”苏梦枕问杨无邪,当然他也知道杨无邪根本没有答案,所以他不过等了一会儿,就接着说,“她拿走了我的东珠,就说明她心里是念着我的。”
“所以她只可能会嫁给我。”
说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淡然自得的笑容,隐约重新透露出梦枕红袖第一刀的风采,他说:“我知道她从不是一个会将就的人。”
杨无邪默默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怕再看,眼里的热泪就会真的掉下来。
只是因为此刻看上去十分幸福的苏梦枕,真的好似那些冷漠的人口中所说的那样,活在梦里,神不思蜀。
“去把药拿来吧。”
恍然间,头顶那个声音又重新回归了冷静。
杨无邪怔怔地抬起头,跟随着那个人的指令,机械地站起了身。
“快去吧,去晚了,他会以为你知道了的。”
*
听着杨无邪离去的脚步声,苏梦枕微微扬起的嘴角缓慢地垂落了下来,唇边泄露出一丝森然的寒芒,他伸手把筷子放下,然后闻了闻面前的参汤。
又是药汤,又是参汤。
有的人思考的还真是周全。
是同一个人么,还是有好几个人呢?
苏梦枕拿起手边的汤勺,舀起那还氤氲着热气的参汤,稳稳地把它送到唇边。
不管怎么样,都要喝下去。
因为这类人如果一旦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昭然若揭,恼羞成怒的时候只会更心狠手辣,惹怒小人,才是加速死亡的步伐。
苏梦枕,即便病入膏肓,毒入肺腑,也还是那个善算人心的苏梦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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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兵南下,铁骑不断向皇宫的所在逼近,辽人若是真的把十万大军开到了汴梁城门外,北宋也基本可以宣告终结了。
提出人海战术的蔡京最近也开始焦头烂额,因为他没料想到辽兵居然会那么厉害,短短一夜之间,连破八座城池的防守,一举吞没河北山西一线大量土地,照这么发展,他这个大宋宰相也不用再当了。
于是他又开始拉着宋徽宗商量翻倍缴纳岁币的事情,宋徽宗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听蔡京这么提起,就连忙说准奏准奏,可不料辽兵贪得无厌,竟然已经不满足于增加两倍的数码,并大言不惭地要求十倍的数量。
消息传到汴梁,竟是引得百姓无比惶恐,无数商贾甚至企图连夜收拾财产,逃离这个即将盘剥它们王朝。
偏生蔡党手下的人马早就在城门里等着,把企图“弃国家于危难之时而不顾”的平民百姓全部抓了起来,打入了天牢,看那架势,好似还要抄家!
在这个关头,李师师求见了已经火烧眉毛的赵佶。
她也没有心情陪着赵佶诗情画意,只是对赵佶说:“陛下有难,却不该听着蔡相胡闹。本就已经是国难当头,若是如此苛待百姓,强压之下催生反骨,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况且这主意是蔡相出的,但百姓恨的人可是您呐。”
赵佶并非不通世事的傀儡皇帝,他只不过是被辽兵吓怕了,吓糊涂了,由着蔡京胡来,李师师这番话立刻就让他找回了一点理智,于是他又赶忙下令让诸葛正我官复原职,至于百姓出逃的事情也全数交给诸葛正我处理,不许蔡京碰一下。
这是李师师头一回直接跟蔡京对上,毕竟皇帝前脚从甜水巷出来,后脚就革了蔡京的差事,放了诸葛正我,这全城百姓都有目共睹。李师师也硬气得很,她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算数的,但也实在忍够了这个无耻之尤。
诸葛正我纪念李师师这份情谊,于是年中到神侯府走马上任的戚大侠戚少商很快成了甜水巷的“常客”,以至于总在甜水巷门外晃悠的“人”都少了一些。
戚少商风流成性,对于这个看似柔弱却实则有股侠义心肠的女子很有好感,总是寻她喝酒聊天,而李师师也在试探他,考量他是否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不怪李师师谨慎,这汴梁城只手遮天的人太多,几乎无孔不入,况且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笑盈盈的面目下又是什么样的嘴脸。
因此除开一些暗地里的事,两个人在时事上还是能畅所欲言的,正如今日刚来的线报,说辽军已经到达小霞山了,李师师便难受地拿起了戚少商的酒杯,给自己灌了一口。
戚少商问:“你这小女子倒是奇怪,为什么看起来比皇帝还要着急?”
李师师放下酒杯,侧过脸看着他,说:“辽兵一日不退,就有更多的无辜将士惨死,想到这些难道你还能吃下去饭么?”
戚少商一笑,问:“我若是上前线,你也会这样担心么?“
李师师对上他明亮宽容的眼睛,心底不知为何微微镇定了下来,她也不掩饰,直接点头承认:“当然,我不仅会担心,我还会盼望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能为大宋一雪前耻,收复失地。”
容颜如花的女子这般真挚地望着他,戚少商突然觉得身上这身捕头衣服还真是累赘,他心中竟然萌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恨不得立刻奔赴沙场。
虽然他明明自从被徽宗通缉后就再也不想为大宋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