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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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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曲君宁刚刚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就听手下来报,说是药师请他过去。
他一路飞奔,心中又急又怕。
那日之后,赵浈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这三天来,曲君宁日夜提心吊胆,生怕那人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他刚走到医舍,就听里面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此刻传到他的耳中,仿佛天籁之音。
曲君宁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正对上床上转过脸来的男子,他高兴得大喊:“浈,你醒来了!”
药师站在一旁,来不及开口,曲君宁已经扑了过去。
曲君宁满心欢喜,紧紧抓住赵浈的双手问道:“你好不好,伤口还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浈的眼神惘然若失,脸上好半天也没有什么表情。
曲君宁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连忙赔笑:“先前的事情是我过分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千万别忍着。”
浈的眼珠动了一动,眼睛却没有焦距:“你是谁?”
曲君宁着急了,抱住他说:“浈,你别这样,我已经知道错了。”
赵浈挣脱他的手,缩在床上:“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
药师的声音,这个时候才插进来:“他失忆了,”他顿了一顿,看着曲君宁转过来的脸,继续说完:“而且,他已经瞎了。”
曲君宁听他说完,扭头看着脸色惊惶的赵浈:“浈,我是阿曲,你不认得我了?”
药师走过来,将他拉到外屋:“看来他脑子里留下了血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记起你是谁,你不要逼他。”
曲君宁如梦初醒,感觉被欺骗了,他用力扣住药师的肩:“你骗我,先前不是说没有危险么?”
那药师不退不缩:“我只能保住他的性命,至于这样的情况……我无能为力。”
曲君宁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大声吼道:“什么叫无能为力?我命令你立刻把他治好,我一天也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药师也火了:“我能救人不能救命,他变成这个样子,是谁的责任?”
曲君宁满心的懊悔,就算药师不说,他也知道今日的情形,完全归咎于他。
药师本来不想刺激他,看他这副模样,不免又心生出些不忍。他伸手在曲君宁的肩上拍了一拍:“堂主,你也不要如此。只要不给赵公子刺激,还有慢慢恢复的希望。”
浈的身体稍好一些,曲君宁就把他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住下,每日里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从最开始对他莫名惧怕的态度,到慢慢能够接受他的照顾,现在的赵浈,早已完全忘记曲君宁和自己的关系。
曲君宁为了接近他,只好谎说自己是他的堂弟,两个人在外经商,不小心遇到了土匪,因此赵浈才被打伤了头部。
赵浈半信半疑,渐渐对他没有了戒备,两人这才亲近起来。
这一日,曲君宁从刑堂议了早事回来,一进门就发现赵浈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睡着了。
冬天风大,虽然屋子里烧着炭盆,到底还是容易受凉。曲君宁走过去,蹲下身,细心帮浈把滑下膝头的毛毯拉好。
赵浈不能视物,坐久了便乏,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身边有人叹息,睁眼醒了过来。
那人的气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阿曲,你回来了。”
曲君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浈,你今日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或者派人去镇上买也成。”
浈顺着声音把脸转过去,露出一贯的温和表情:“阿曲,不要这么麻烦,你多顾着生意。我清早就听到外头闹哄哄的,是不是来了很多买主?”
这态度让曲君宁不止一次的绝望。赵浈接受了他编造的身份,彻底遗忘了赵家和郑缇,却也不经意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管他这半个月来如何努力赵浈始终只把他看作是一起经商的堂弟。
曲君宁很想抱抱现在的赵浈,但是他必须克制自己,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生疼。
他勉强笑道:“怎么会麻烦?我还怕你嫌我烦呢……”
浈的眼睛虽然没有神采,却还是那么清亮,染了笑意:“是你太周到了,我多谢还来不及。”
曲君宁微微抬头,正好看到浈刚刚愈合的额角,那道伤口已经结痂。
一定很疼吧?流了那么多血,那该有多疼?他每次看着都会这么想,只觉得那疼似乎也在自己的身上。
赵浈仿佛感觉到他的情绪,伸出手去轻拂他的眉头:“你有心事啊……怎么,生意不好么?”
曲君宁叹了口气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去前面看店,晚点回来陪你午膳。”
浈又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离开。
曲君宁刚进刑堂,就看见等在那里的师爷宋景。
宋景递上一纸密函:“堂主,堡主今早密令,十天之内就要攻打秋水神宫!”
曲君宁翻了一翻,的确是堡主的笔迹,不由皱眉:“堡主上次来信,还说中原众人不足与谋,怎么决定下得这样快?”
宋景候在一旁,却不多说一句话。
曲君宁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宋师爷,堡主现在还在中原做客……依你看,是不是背后有人怂恿着堡主?”
宋景想也不想,拱手笑道:“堡主一向英明,与中原结盟的事情,自然是他老人家深思之后的决定。”
“哦?”曲君宁眉头一皱,冷笑几声:“这么重要的决定,师爷倒是半点也不吃惊啊。”
宋景暗暗擦了把冷汗,稳住声调反问道:“堂主这么说,是怀疑小人在背后向堡主进言?”
“难道不是?”
“堂主这是要折煞小人。”
曲君宁盯住他半晌,挥了挥手:“我知道了,去忙你的事情吧。”
十天之内就要攻打秋水神宫么?
可是赵浈的情形,又叫自己怎么能安心离开他去中原?可若是不去,以他的身份,是决计不可能的。
曲君宁越想越心烦,偏在这时,大小姐身边的杏儿来请他过院一叙。
◆◆◆ ◆◆◆ ◆◆◆
用清水洗净的葡萄一颗颗晶莹剔透,放在瓷盘里紫玉玛瑙般惹人喜爱。
大小姐拈起一颗丢进嘴里,忽然听到杏儿在外面禀报人已经来了,囫囵间几乎把皮也给吞下去。
曲君宁走进去,就见桌子边端坐着的女孩。
“君宁,你来了。”她起身过来,拉住曲君宁的手:“你看我今天的衣裙可好看?这是山下水绣阁里最好的一套了,杏儿帮我选了半天呢。”
曲君宁坐下,接过她细心剥好的葡萄,有意无意问道:“的确漂亮,是宋师爷陪你们去的吧?”
大小姐一怔,脸色微变:“你事务忙,所以才叫他的。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找他就是了。”
曲君宁不以为然:“那不挺好?我看师爷做事周详,难得他又肯替你尽心。”
大小姐慢慢走了过来,靠在曲君宁的肩后:“我爹正要派个人帮我们筹备婚礼,你看就用宋师爷,可好?”
曲君宁漫不经心道:“堡里最近要有大事,婚礼的事情自然延期了。”
女孩听完一愣,婚期这样的大事在曲君宁口中,却是如此随便。
曲君宁看也不看她,随口又说:“我事务多,你若是怕闷,不如我叫师爷陪你们去趟扬州。”
她张了几次嘴,终于勉强笑道:“也并不太闷的……”
曲君宁也不在意她的回答,他想着要回去陪赵浈,此刻起身道:“我还有公务要忙,就不陪你了。”
大小姐看他神色匆忙,语气里再也掩不住幽怨:“君宁,你就不能多陪我坐一会麽?”她的话音未落,男人却已出门去得远了。
空剩一人的屋子里,大小姐慢慢扶住桌子,终於流下泪来。
片刻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了起来。
◆◆◆ ◆◆◆ ◆◆◆
曲君宁从里间把浈扶到饭桌边,小心让他坐下。
休养了这些天赵浈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不再像先前那般煞白发青。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坚持不肯让别人喂饭,总是摸索着拿起勺子自己吃饭。
“我吩咐厨房炖了鸡汤,听说对伤口的愈合很有好处,你今日一定要多喝一碗。”曲君宁给浈盛完汤,又提筷往他碗里添菜:“还有这个红参猪肚,也是补气凝神的,你晚上睡得不太安慰,我看还是要补一补。”
赵浈笑道:“尽够了,你要把我活活撑死么?”
“我娘说猪肚是好东西啦!”曲君宁筷子不停,又夹过去一些:“总之你一定要多吃。”
两人吃完饭,曲君宁将赵浈扶到窗边坐下。
赵浈忽然问他:“阿曲,既然咱们是表兄弟,你又为何不送我回家?我现在毕竟是个瞎子,你要找看生意,哪里能够一直分神照顾我。”
曲君宁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心中一慌:若是可以送你回家,我干吗还要处心积虑留你在身边呢?
浈旋着手里的茶盏,神色中隐隐有些不安。
曲君宁心思转动,立刻有了说辞:“我当然知道你家在哪里,只是你是家中独子,长辈们死得早。我们是表兄弟,又一起出来经商多年,如今出了事,我自然要照看你。难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浈连忙摆手:“阿曲,你快不要这样说。”
曲君宁趁机握住了浈修长的手指,微凉如同青玉一般,他用力想要把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浈,你虽然忘记了我,但我却什么都记得……以我们的关系,你却这么见外,叫我好难过啊。”
浈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头笑道:“我想必前世修了不少福德,竟然有你这么好的一位表弟。”
曲君宁看着浈,如鲠在喉。
他知道赵浈看不见他此刻的苦涩表情,也知道要让浈再次喜欢上他需要很多时间。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忍逼迫浈,不管是一年、十年……哪怕一辈子,他也会心甘情愿去等待对方。
“茶要凉了,我替你换一盏,好么?”曲君宁接过浈手中的杯子:“你晚上若是想吃什么,这会告诉我,我吩咐厨子去做。”
浈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中却有一丝倦意。
曲君宁知道他因为头上的伤口,总是昏昏欲睡,便体贴地将他扶回床上。
浈一觉醒来,屋子里只剩下照看他的仆人小柳。
这几天一直闷在屋子里,很是让人憋气。所以赵浈想要去外面走走,小柳不敢怠慢,立刻把他扶到了阳光明媚的花园里。
初冬天气,虽然没有柳花明暗、芬芳扑面,晒晒午后的暖阳倒也很是惬意。
浈被他搀着,边走边问:“这位小哥,要你伺候我一个瞎子真是过意不去,你跟着你们掌柜的当差几年了?”
“公子太客气了,我是大前年跟着……”他记起堂主的叮嘱,连忙改了称呼,这一下差点咬到舌头:“……掌柜的。”
浈停下脚步,略一思量:“三年时间,可不短啊。”
小柳看到前面有个小凉亭,把赵浈小心扶进去,挑了个有阳光的石凳让他坐下。
浈伸手摸摸晒热的石头,脸色平静:“你既在这里当了三年差,自然也是认识我的,我以前对你们可好?”
这个事本是无中生有,好在小柳有准备,从容答道:“公子从前对下人是极好的,这里没有人不喜欢您。”
“哦?”赵浈听罢一笑,又问:“那么阿曲呢,你可知道他有什么喜好?我感激他这些日子照顾我,却想不起来要拿什么谢他。”
小柳有些为难,要是说堂主喜欢上阵杀敌,且不是一句话就穿帮了?
他也不敢不答,想想说道:“我们掌柜的也没什么爱好,平时就爱练练武。不过,他有一套石印,那可是心爱的宝贝。我私下见他总是拿出来看,平时就随身带在里衣口袋里。”
浈靠着石桌的身体忽然一僵,他轻声说道:“我记不得了,想必是价值连城?”
石印,那一年,他也送过阿曲一套。会是……它么?
小柳接口:“并不是因为珍贵,莲子大的猫眼绿、李子大的海东珠,掌柜的照样拿来打赏大伙。但那石印不同,掌柜宝贝得更性命一样。”
赵浈的手掌也轻轻发了颤,他努力掩饰着:“一套石印,想来也不值几个钱,怕是你搞错了。”
小柳却笑:“上次我们大小姐找掌柜的要,他不肯给,两人大吵了一场,这里谁不知道掌柜的有那么件宝贝?”
浈听完这话,眼神又怔怔地不知落在哪里,小柳起初以为他听见什么,唤了几声,才知道他原是走神了。
赵浈回过神来笑笑:“小哥,我觉得身上冷,你看看太阳是不是被云遮了?”
“公子既然觉得冷,那我们回去吧。”巴不得他一声,小柳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扶着浈起身。
他们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房间里头传出一阵吵闹声。
“曲君宁,不要以为我爹看重你,你就可以这样欺负我!我好歹也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说曹操曹操到,竟是大小姐在里面。
赵浈示意小柳不要敲门,避到了隔壁茶厅,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曲君宁的声音冷硬:“我不知道你又听说了些什么,我自认没有亏待你的地方,小姐。”末了两个字刻意被加重,好像是在提醒大小姐注意自己的身份。
“小姐?你只当我是小姐,我们是夫妻,君宁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大小姐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君宁,整整十天,连我来主动找你都被拦了回去。”
“有人这么大胆么?”曲君宁故作讶异:“小姐现在不是就站在我的面前。”
“如果不是我打了侍卫一巴掌,你会让我进来?曲君宁,我爹此刻虽然在中原,你就以为他一辈子不回来了么?”
曲君宁分明在冷笑:“小姐,您是堡主的千金,我想这里没人不知道。您要跟堡主说什么,我也管不了,更加不想拦。”
大小姐气得语塞:“你!”
曲君宁的语气不卑不亢:“堡主回来,小姐大可以告我一状。最近堡中事务繁忙,权衡之下,我想堡主也不会怪我。”
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气,几乎哭了出来:“曲君宁,我今日索性撕破了脸皮。婚事你一拖再拖,到底何时娶我过门?这么不明不白的,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小姐这话奇怪。”曲君宁从鼻子里哼出来:“我倒要问一句,不知道您跟那宋景,可是明明白白?”
一阵死寂。
有什么东西被砸碎在地,大小姐歇斯底里的哭声传了过来:“曲君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曲君宁只说:“小姐,请自重。”
更多的东西被砸碎,隔壁的赵浈听得蹙紧了眉头。
他身旁的小柳缩了缩脖子,悄悄儿说:“大小姐又跟掌柜的吵起来了,哪一次都是我们掌柜的让着,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的呢。”
浈知道他是曲君宁的心腹,只说:“你再扶我去花园里走走,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天色暗下来,小柳再扶着赵浈回来,一切都已经被收拾好。
曲君宁迎了出来:“你去哪里了?”
“我在花园里坐了一下午,晒晒太阳挺暖和的。”浈摸索着坐下,带些歉意开口:“很晚了么?我看不到天色,让你久等。”
曲君宁扶他进门,一面说:“你不知道,小柳也不知道么?肯定是他贪玩,巴不得拐着到处逛去。”
赵浈连忙维护他:“的确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执意要多坐一会。”
曲君宁笑笑,斥退了小柳:“我不过说笑,又不是真要罚他。”
浈点了点头,也笑:“你外面生意好,就不要总是陪着我了。我让别人照顾,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曲君宁显得不高兴:“难道小柳比我还细心?”
浈知道曲君宁下午憋了一肚子不痛快,也不想再跟他争,笑笑说道:“我出去了这么久,感觉很饿。”
曲君宁回过神来,赶紧吩咐厨房开饭。
夜深人静,赵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风把白色窗帘掀动了一角,他看着从窗外洒在地板上如银泻玉一般的月光,长长叹了口气。
要是真的失忆,该有多好?
那一天,他抱了必死的决心一头撞去,可惜还是没能如愿。
这些天来,曲君宁几乎一直小心翼翼陪伴在他身边。醒着睡着,他听曲君宁在自己耳边说了太多的话,一遍一遍、或哭或笑。
如果是从前,他相信自己会为了其中的任何一句从心底战栗或者激动;
如果是从前,他会微笑着点头或者大笑着摇头;
如果是从前,赵浈也许早已泪流满面。
可是,毕竟不是从前,他们今日的身份和心情,何止差了千里?
拷问、复仇、责备、煎熬……一轮又一轮,每次经历这些,他就越来越怀疑当初爱上的可是眼前这个‘曲大堂主’。那个撑着竹竿在一片莲海中分叶而来的少年,是不是只是他的一个陈年旧梦呢?
浈怕极了这种折磨,每一次在噩梦中,他都听到曲君宁冷冷对他说:“当年是那样么?你恐怕记错了吧。”
在见面后,那个他执拗地牢牢记住五年之久的阿曲反而如同一阵轻烟,日复一日在他的心底淡去了。
所以当他以为自己会从此失明时,他也选择了忘记。
忘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只有这样,才不必要在清醒后就立刻回到先前的尴尬之中。他的百口莫辩,现如今,只需要一句“不记得”,就轻易逃开了一切。
即便曲君宁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对待自己,他还是愿意躲在‘失忆’的硬壳里,不用担心云镇、不用操心妻儿。
曲君宁变了赵浈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现在的他,就好像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聊起心里的秘密,他不愿意跟曲君宁分享当年那个少年的回忆。
他们也许,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窗外很安静,月亮已经从枝头移到了西头屋顶上,房间的月光被窗帘遮去了大半。黑暗里赵浈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苦涩的眼睛。
可是,明明说不要、明明说失望,那又是什么让苏醒后就一向好眠的他,今夜却睡不着了?
只因为那一套石印么?曲君宁留着他,是为了什么?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怂恿着浈:你去问他啊!
心事沉沉的一夜过去,天还是照样亮了。
曲君宁梳洗完毕,兴致勃勃过来浈房里,却看他眼底浮着两只黑眼圈,立刻慌了神:“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浈摆摆手,自己撑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我没事,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我一会接着补补眠就行了。”
曲君宁半信半疑:“你真的不需要我去叫大夫?”
浈点了点头,曲君宁扶着他重新躺下去,却在他床边坐着不肯走了:“你昨晚一定是又做噩梦了,我陪着你,你现在好好睡。”
浈拗他不过,被他看着又实在睡不着,只好说:“你去帮我找份历书,看看今日可是冬至?”
曲君宁出去了一会,拿着历书回来赵浈就指点他查找日子。
“果然是今日赵浈你记性真好。”曲君宁不疑有它,仔细去看那历书上写着的蝇头小字:“上面写着宜祭祀,忌出行……”
“谁叫你看那个?”浈笑:“我是想说,今日既然是冬至,就该吃顿饺子。你们常年在外走生意,大概顾不上这个风俗吧?”
曲君宁喜上眉梢:“有、有,我这就叫厨房去预备饺子。”这是浈苏醒以后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
曲君宁正要吩咐外面赵浈却摇了摇头:“我今日想尝尝阿曲你的手艺。”
“浈,你不是开玩笑吧?”曲君宁张大了嘴。
赵浈故意道:“唉,阿曲你也不要勉强,我不过是一时兴起。”
曲君宁一看他满脸的失望,立刻改口:“不会勉强,我去去厨房就来。”
浈听他脚步声在门外去得远了,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曲君宁若早肯这样将就自己,两人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境地?
知道曲君宁一时半会绝对回来不了,赵浈翻个身,继续补眠。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他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睁开眼,竟看到一个绝没有料到的人。
那人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开口:“赵浈,你不管阿缇的死活了?”
浈一惊,翻身起来:“宋景,你还要对她们做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宋景大笑起来:“赵浈,不敢相信,那个傻瓜竟会被你骗得团团转。”
浈冷着脸:“宋景,若是说谎,我甘拜下风。”
宋景眉角一挑:“哦,你早就发现了?”
赵浈看着他:“那么多的巧合。宋景,如果是你,你可会毫不怀疑?”
宋景索性在桌边坐下,自己斟了杯茶:“赵浈,我实在是低估了你。”
赵浈没有想到,自己猜测竟然丝毫不错,不禁有些伤心:“宋景,我们好友一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着什么?”宋景突然一甩手把茶盏砸向地上,那杯子滚到浈的脚边:“就因为你!”
浈满脸愕然,只听宋景继续说道:“赵浈啊赵浈,你可知道从那年你亲口告诉我,要娶我的表妹郑缇,我就没有一天不恨你。”
赵浈不解:“这与阿缇何干?”
“阿缇与我早有情谊,若不是叔父看上你赵家的财势,她本该是我娘子。”宋景说到这里,双拳紧握:“你扪心自问,可配得上她?你在这里被曲君宁百般呵护,她却还在后院的废屋里吃苦受罪!”
如同被人在胸口猛踹了一脚赵浈的脸色惨白起来,往事种种浮上心头:阿缇自从出嫁到赵家,就每日里愁眉深锁,他知道她心中有人,所以从未勉强过她。他却不知道,阿缇心里藏着的,竟然是她的表兄宋景。
浈重重拧了拧眉,忽然上前扬手,“啪”的一声,五个鲜红的指头印赫然映在宋景的左颊上:“这一巴掌,我是为了阿缇而打。”
浈指着满脸惊愕的宋景,一字一句骂道:“我打你,是因为你当初该娶阿缇,却让她一个女人来承担一切!我打你,是因为你明明有机会跟我说明这一切,却做了缩头乌龟!我打你,是因为你宋景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只知道埋怨世道不公,却不想想你自己努力过什么!”
宋景看着他半天,冷笑几声:“好、好,赵浈不愧是个正人君子,就算你今日怎么骂我,我也不会跟你计较。”他压低了声音:“实话告诉你,阿缇怀上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让她留在堡中,今晚我就安排她离开。”
浈手心微颤,他努力不去计较阿缇的不贞,只是重重托付宋景:“这一次,请你要善待她们母子。”
宋景嘴角微撇:“你既然有情有义,我们也知恩图报。她那天在后院亲眼见你触柱,死活要我救你一起走。”
赵浈听了,只是沉默不语。
“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自己想清楚!三更时分,我在后院等你。”宋景留下这句话,径自走了。
房间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赵浈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你难道不想离开?重获自由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