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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4 ...

  •   4、

      赵浈有些不知所措,三天前阿曲出现,他就觉得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长长的梦里。
      那些人将他们带回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府邸,阿缇不知被带去了哪,他则一直被关在了这座水榭里。
      外面很安静,窗外一片竹林景色。
      浈试着移动了一下脚步,引来一阵细微的铁链撞击响声,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这是在梦中。
      他起身离开守了许久的窗口,一步一步走到房间里的圆桌边。
      上面摆着他的午膳,菜色丰富,他却没有任何胃口——任何一个人在不清楚自己处境的情况下,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好食欲。
      久别重逢,难道不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情么?阿曲处心积虑在路上截下他,难道不就是为了再和自己在一起?
      赵浈叹一口气。
      又或者母亲当年没有告诉阿曲真相,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认为是自己背叛了他,所以特意抓了自己回来报复?
      这么锁着自己,只是让他更清楚地明白阶下囚的身份么?
      对了,他怎么差点忘记,阿曲的个性倔强,当年自己不明不白地离开他,他即便生气,也是应该的。
      赵浈正这么想着,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的脚步,有人推门进来了。
      屋里的烛光虽然昏暗,但浈却一眼看清来人,不禁苦笑:“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我遇到两位故人。”
      “别来无恙,赵大公子。”来人也回以尴尬一笑:“你受苦了。”
      赵浈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多年不见的宋景。当年他跟郑缇拜堂成亲,宋景在酒宴上喝得烂嘴,还将桌上的酒壶失手打碎。
      从那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宋景的消息。
      “我考了数年不中,机缘巧合,被人引荐来此做了个师爷,倒也逍遥快活。你还不知道吧,这里叫做龙骐堡,曲君宁已经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刑堂堂主。”
      赵浈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也听过当今武林三分,秋水神宫、花笺胜域和龙骐堡各占一方,想不到自己竟然此刻就身在龙骐堡中。
      赵浈又悲又喜,悲的是阿曲能从一个弱质少年做到一堂之主,其中的艰辛不可想象;喜的却是当年备受欺凌的孩子,终于出人头地。
      他忍不住发问:“他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宋景越发不懂了:赵浈当年爱惜阿曲,多次向他提到过这个得意门生,不过他也仅知两人的师生关系。
      “你还真是个好夫子,不管自己现在的处境怎样,倒先关心起学生好不好来?我真是不明白,你待他如此亲厚,他为何恩将仇报将你抓来囚住?”
      赵浈自然不能明说,宋景看他一脸涩然,只好换了话题不再追问:“那我问你,为何娶了阿缇,却没有去朝中做官?”
      浈苦笑:“我本来就无心功名,倒是委屈了阿缇,不知道为此替我挨了岳父多少训斥。”他自于阿曲别离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就连历年的大比都无心参加。
      “人各有志。”宋景拍拍浈的肩膀:“赵浈,这些年不见你,倒是憔悴了许多。你不必担心,我总会找个机会救你出去。”
      浈却摇头:“我的娘子还在他的手中,怕不是这么好逃脱的。”
      “阿缇在客房,曲堂主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宋景连忙安慰他:“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曲堂主不会对我设防。”
      浈面露感激,再三托他照看郑缇——为了自己的过错,将个无辜女子卷入这场是非,是他极不愿意见到的。
      宋景走后,赵浈又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几日,终于有人来提他去见堂主。
      大厅之中,赵浈看着高位上那个男子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良久,终于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曲君宁走到赵浈近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夫子,别来无恙乎?”
      手臂上传来几欲裂骨的剧痛,浈疼得一缩,却挣不脱对方有力的禁锢:“阿曲,你放开我。”
      好像没有听到一般,曲君宁用力更大了,神色中却多了明显的厌恶:“你也配这么叫我么?谁又是阿曲?”
      赵浈听到这句话,胸口好像被人狠踹了一脚。
      他想起数年前的那个晚上,他给他取名,从此世间多了一个曲君宁。可是现在思念多年的人,就近在咫尺,当初的一切却已都灰飞烟灭。
      浈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曲君宁的衣袖:“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是应该道歉的,无论怎样,他没有履行当年他的承诺。
      曲君宁任他拉着自己,慢慢笑了起来:“哦?你竟然知道自己错了么?夫子,你错在哪里了?”
      赵浈抬起脸来看他,面前这个人的脸上,早已找不到当初那个少年看着自己时的那份依恋和热烈。他看得到的,只有一种虚伪的笑意,带着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深深地刺进赵浈的心里。
      曲君宁被他沉默地盯了许久,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他抬起右手来,冷冷捉住赵浈的肩,看着那苍白脸上一纵即逝的惊慌:“夫子,你如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可好?”
      赵浈一怔,曲君宁忽然松开了他,就在赵浈以为对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腹部忽然一痛,竟是挨了一记闷拳。
      他弯腰下去,疼得说不出话来,曲君宁的声音这才好整以暇地飘了过来:“你错就错在,明明是个伪君子,却装作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叫我看了,真是恶心!”
      赵浈错愕,他用力扶住身旁的桌子,指节发白。
      曲君宁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这个伪君子,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夫子?我这么叫你,不过是要叫你羞愧!欺骗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你不觉得自己可耻么?”
      赵浈挣扎着喊了出来:“不、不是这样的!阿曲,我一直爱着你,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曲君宁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糟糕,赵浈的话好像触动了他心底极力压制的怒气,这些年来的磨练早已让他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到了面对赵浈的时候,他却觉得那些游刃有余的技巧再也不能施展。
      他好恨!
      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在那样子欺骗自己之后,还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他爱着他?
      为什么玩弄过他的感情之后,还可以一脸无辜地说他从来没有变心?难道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一丝愧疚?
      曲君宁忽然觉得忍无可忍,他在赵浈试图再说第二句话前,一拳将他揍倒在地上。他的拳脚,狠狠朝着地上痛苦蜷曲的人招呼过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直接。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浈晕头转向,那拳和脚好像冰雹一样绵密地砸在他身上,背好疼、身上好疼、到处都疼。
      阿曲、阿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赵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阿曲需要的是解释,他大可以告诉他自己当初是逼不得已,可是阿曲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倒在地上蜷成一团,他不过是书生,熬不住这踢打,几乎疼得窒息,渐渐失去了思考的余力。
      曲君宁发泄了一阵,猛地发现地上的赵浈已经血糊一片,居然没有了声息,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对一个读书人下了重手。
      这么容易就想死?没有那么便宜!
      他走过去蹲下,用力抬起赵浈沾着血渍的下颌,脸上泛起冷峻的笑意:“夫子,我们的帐可要一笔一笔的算呀。”
      浈努力张嘴,好半天才呛咳出几个字:“阿、曲……”
      曲君宁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盯着赵浈那双已经肿得合不拢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不、配!”
      赵浈说不出话来,却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不配?阿曲,你是我说我不配再叫你的名字,抑或是不配再这样看着你?
      扣住下颌的冰冷手指离去,颓然落回地面的浈,只觉得身体忽然轻飘飘飞离了地面。
      意识消失前,他始终在心底喊着:阿曲,你不要走,听我解释……

      负责照顾浈的大夫,是江湖上素有神医之称的药师天一。
      医术高明如他,也好几次都以为赵浈会死掉——缺胳膊断腿来求他医治的病人见得不少,可是仅仅因为一顿殴打就严重昏迷数天、好几次休克过去的文弱书生,他却是第一次遇到。
      被问到赵浈的伤势,药师没好气地答道:“他的身体不比习武之人,要是不好好照看,光是高烧就能让他脱水而亡。”
      曲君宁听完这番话,好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他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游戏,于是下令把赵浈移到了后院的最偏僻处,命人好好照看他。
      昏迷中的浈,正煎熬在炼狱一般的苦痛里。
      高烧之中,他只觉得浑身都在火炉里烧着,火苗舔着他的皮肤,他想要扭身逃跑,却无力可使、无处可逃……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破破烂烂的风筝,无形中被股力量四处乱拽,从身边擦过的都是烧起来的砂子……
      终于有一天,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好像渗进来一丝清凉的风。他一把抓住救命的稻草,大口大口喘气起来。
      那凉爽中好像汇成了一股甘泉,慢慢渗进他干得发疼的嗓子里。
      “你慢点喝,小心没烧死,被水呛死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浈用力去睁眼睛,恍惚间看见身边有个影子。
      那影子叹着气:“醒来了就好。”
      浈视线里的人脸慢慢由模糊变清晰,竟然是宋景在喂他喝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嘶叫,说不出话来。
      宋景示意他不要说话:“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死了呢,看样子神医下了不少功夫,总算保住了你的性命。”
      赵浈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想起了自己这一身病痛的来源。
      宋景叹口气:“曲君宁虽是刑堂的堂主,我却从未见过他亲自动手打人,你们到底有什么旧怨?”
      赵浈闭了闭眼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当年的事情,为什么阿曲竟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呢?
      如果就这么死了,它日阿曲知道真相,会不会后悔今天下的重手?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坟头的清草,恐怕都长成一片了吧。
      “喂,你不要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好不好?”宋景看着赵浈一片死灰的脸色,慌张了起来:“其实曲堂主也后悔自己下手重了,要不是他吩咐神医一定要把你救活,你这次可能就醒不来了。”
      “是我自己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好半天,赵浈赌气一般嘶哑着喉咙说出这么支离破碎的一句话。
      宋景摇着头:“怎样都好,幸好你醒来了。”
      浈的心中千回百转,忽然想到什么:“阿曲……来过么?”
      宋景起身放好杯子,随口说道:“你别担心,他最近没时间找你麻烦。大小姐要来了,堂主忙着处理掉公务,好腾出时间来陪未婚妻。”
      赵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未婚妻,阿曲怎么会有未婚妻?
      “你说……你说什么……”他扑向床边,却因为控制不了大病后的身体直直跌了下去。
      宋景没有料到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连忙捞起他几乎落地的身体:“赵浈,你干什么?”
      浈拼命吸了气,顾不上胸口灼热的痛疼,用尽力气问道:“他……要娶……谁?”
      “你说曲堂主么?他要娶的是大小姐。”宋景将他扶回靠枕上,一面说道:“他跟我们堡主的千金可是天生一对,感情好得不得了。大小姐对谁都凶,唯独在堂主面前,便是千依百顺的。”
      竟然是这样。
      赵浈在心底惨笑起来:真好,天生一对。算是报应么,阿曲也要成亲了呢。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白痕,忽然明白五年来的思念,不过是多此一举。物是人非,当年的那个少年,其实早已经不再爱他。
      他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视线里的一切天旋地转,他看到宋景担忧的眼神,忽然在那一刻,心里漫延出一些撕裂的痛意。
      与身体上的痛苦相比,这种痛意才真正叫他感觉到生不如死。

      ◆◆◆ ◆◆◆ ◆◆◆

      那天之后,曲君宁没有再来找赵浈,却也存心不让他好过,派了他去做洒扫庭院的杂役。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就响起了沙沙的扫帚声。细细的竹枝刮擦过地面,将一夜落下的树叶扫拢,慢慢在花坛一角堆出一个小山包。
      浈扶着扫帚,看看东边白瓦屋顶上的光影,抬手擦去额角上的汗水。
      这样为奴为仆的日子,本该是苦不堪言,他却随遇而安,为自己此时能呼吸着花香而欢喜不已。
      何况,他也并不认为杂役是最辛苦的。
      一墙之隔,阿曲的刑堂就在那面,他竖耳便能听到那面的人来人往,他甚至想象得出阿曲正在聚精会神处理着公务的模样。
      浈正这么出着神,忽然有人在身后说话:“杏儿,我怎么从没见过这人?”
      浈一转头,廊下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好奇地看着他。
      两人都是一身骑马装束,红裳的那个冰肌雪肤,面容生得精致大气,柳目杏唇,眉眼间隐隐有几分娇纵之气。
      浈看她们的样子,再想这堡中可以出入的女子,多半也就猜出身份。
      他弯下腰,恭敬说道:“大小姐,我是新来的杂役。”
      女孩穿过走廊来到他的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明明一副书呆子的模样,怎么会是个杂役?”
      浈不敢怠慢:“有人天生就是杂役的命,长得像个夫子也没用处。不过若是生得像小姐这般美丽,就是绝对不会认错身份的。”
      女孩被他逗笑:“听你说话,倒真像个夫子。他们个个都是大忙人,你就陪我说话解闷吧。”
      执着马鞭的手伸了过来,几乎触上了浈的手臂。
      浈吓了一跳,一连退后几步:“大小姐,这……我还要去灶间烧水……那后院里的兰花开得很好,您去赏赏花吧……”
      见他语无伦次,女孩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浈的鼻尖:“你这个人啊,脸皮比我一个女孩子家还薄,都快成熟透的枣子了。”
      一旁的女孩子也凑趣道:“小姐,我看这个人真有意思。”
      浈被她们三言两语,说得躲也不是,留也不是。
      终于大小姐决定放过赵浈,她扬一扬手里的马鞭,笑着说道:“等我骑马回来,再叫杏儿来找你。”
      赵浈看着女孩开开心心出去,不禁有些出神。
      这便是阿曲的未婚妻了,天真活泼,一看便知是个性格爽利的女孩。若由她来配阿曲,真比自己要好一百倍,不由得有些感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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