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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2 ...

  •   2、

      一宿过去,浈因为前一日淋雨受了寒,到底病了。
      病来如山倒,这一病,竟然就连着好几天都爬不起来。等到赵浈能够下地,竟然是十五以后的事情了。赵氏也因为这场病,倒疑惑起来是不是郑缇的八字太克,便将提亲的事情搁下了。
      这日午后正吃着药,就听丫鬟进来通报:“宋家少爷来了。”
      浈大喜:“快些请他进来。”
      不多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笑声:“赵浈,我不过去了趟洛阳,你怎么就成了病西施了!”
      话音未落,一身青布外袍的宋景便出现在了门口,皮肤黑了不少,倒平添了几分侠气。
      浈把药盏搁了,命人给他倒水:“这么热的天气,难为你跑来看我。”
      宋景接过茶杯一口喝干,老大不客气地拿过茶壶:“赵浈,我听说你病了,连夜回了城。现在看起来,你不过瘦了些,精神还蛮好嘛。”
      “本来就是小病,怎么传到了你耳朵里?”
      “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你现在的身价可不一般了,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宋兄,你说话越发口无遮拦了。”赵浈不禁扶额苦笑。
      宋景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我还听说令堂已经给你订了亲,难道是为了冲喜?”
      浈无奈,便将姑母做媒的事情说给他听。
      宋景听完大笑:“赵大公子,说不定过几年,你就儿孙满堂了呢,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浈连连摇头:“你若是喜欢,不如赶紧派人去求亲,赶在我家之前下定。”
      宋景幸灾乐祸一般:“这样的福气还是留给你赵大少爷,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她姓郑。”
      “哦,难道是本城的郑家?”
      “不错。”
      宋景忽然脸色一变,急问:“可是闺名唤作‘阿缇’,虚岁十五?”
      “宋兄认识?”
      “……”
      浈看着忽然陷入沉默的宋景,有些疑惑:“怎么,是你家的世交?”
      宋景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可捉摸,半天方说:“她是我的一位姨表妹,我们从小一处长大的。”
      赵浈着实吃了一惊:“啊?!”
      无巧不成书,郑缇是宋景的表妹,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

      ◆◆◆ ◆◆◆ ◆◆◆

      赵浈胃口完全恢复,已是夏末,后山的莲花早就变作了满池的莲蓬,玉娘也早就回来上工了。
      如此,赵浈便再也没有机会在宅子里见到阿曲。
      秋风乍起的时候,城里最大的学馆托人到赵家来说情,要请赵浈去教课。以前的夫子回乡祭祖,要去几个月。
      虽是代教,赵家终于也出了位夫子——只为这个,赵老太爷高兴得好几日休息不好。

      这一日赵浈在学馆里正授着课,下面有一个学生忽然报告:“夫子,外面好像一直有个人影。”
      浈一抬头,祠堂门口的人影一闪,躲到了门外。浈觉得眼熟,几步追了出去,门外的竟是阿曲。
      少年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却被赵浈一把抓住:“跟我进来听课。”
      阿曲甩开他的手,并不领情:“我不过是路过,谁要听你讲课!”
      赵浈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正有些尴尬,先前检举的那个孩子大声喊道:“夫子,你别信他。我经常看他在门外跟贼一样,偷偷摸摸在听!”
      阿曲的脸色大变,大声吼了回去:“你说谁是贼?”
      那个孩子缩了一缩,看到赵浈就在一旁,又壮着胆子说道:“圣人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不交学费却在门外偷听,怎么不是贼?”
      周围的学生也纷纷附和起来,阿曲的脸涨得通红。
      那孩子得了声势,更加胆大起来:“你跟你娘来历不明,说不定还真是贼!”
      浈来不及喝斥,就见阿曲冲过去一把将那孩子推倒在了青石地面上,喘着粗气大叫:“你敢骂我娘?”
      那孩子跌在地上,也不哭:“夫子在,你敢打我?”
      “就打你了!”阿曲立刻扑上去,和他滚打做了一团。
      浈连忙劝架,一手拉开这个又冲过来那个,扶了那个又撕不开这个,其它的孩子站在一边拍手看热闹,一时间学馆里鸡飞狗跳。
      忍无可忍,浈大吼一声:“够了,都给我住手。”拿起戒尺劈手各给了两人几下,才把他们拎到廊下站开。
      蓬头垢面的两个少年站在浈面前,都狠狠瞪住对方,好像准备随时扑过去再打一场。
      浈叹了口气,拉过挑衅的孩子:“你读圣贤书,但知读书人该以‘宽怀为本’,更加不能断章取义,以圣人的话来伤害别人。”
      少年满面愧色,低声道歉。
      浈转身再拉过阿曲:“你在门外听书,便是有向礼之心。须知武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何况对方不过是一名比你年弱的少年,你也该给他道歉。”
      阿曲不出声。
      浈知道他倔强,又轻轻推他:“阿曲……”
      少年忽然一把甩开浈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你们都去练字,我马上就回来。”连忙朝孩子们叮嘱了一句,浈想都没想,跟着追了出去。
      学馆之外,阿曲躲在一棵大树下,浈上前劝他:“阿曲,跟我回去,给人家道歉。”
      “凭什么?他骂我跟我娘是贼,你没听到么?”阿曲狠狠把话顶回去,眼圈发红,死死握紧了拳头。
      “他还小,并没有太多恶意。”浈轻拍阿曲的肩头:“我保证,以后学馆里不会有任何人再这么说你。”
      阿曲盯着他看了半天,眼里的恨意慢慢消退,却仍是满脸倔强:“我不是不想给学费,娘前阵子一直病着,工钱都买了药。等到年底有了钱,我就……”
      赵浈笑着摇头:“你若是愿意,明天起就可以来学馆找我,我不收你的学费。”
      “你别骗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阿曲的脸上,露出疑惑和警惕的神色。
      “不过我也有条件,如果你不能完成我要求的课业,我也不会再教个笨蛋学生……”赵浈看到阿曲表情里不出所料的不满,继续说完:“而且,从今天起,我不单做你的夫子,也要当你的朋友。”
      阿曲的眼神闪烁起来,许久,慢慢渗出一点亮光。自此一刻,赵浈终于走进了这个少年的世界。

      ◆◆◆ ◆◆◆ ◆◆◆

      赵浈绝不是做事随便的人,他果然安排了不轻的课业教给阿曲。一个月下来,略有基础的少年,已经能够背诵整本的《三字经》。
      “夫子,我们明日去山上玩吧!”课业完成后,阿曲忽然建议。
      赵浈整日在府里和学馆之间奔波,不多的空闲也给了阿曲,早巴不得找个机会出去散心,恰好隔天便是旬假。
      到了山脚下,浈不禁感慨秋日的山林之美,也难怪阿曲要拉自己出来。
      “夫子,你快点啊!”此时的阿曲好像一只出笼小鸟,一路飞奔上山,远远地把浈甩在了后面。
      跟在后面的浈一边努力爬着石阶,早已气喘如牛,还不忘仰头去叮嘱:“阿曲,你慢点……石路滑,别摔下来。”
      “呵呵,我可是一年四季在山上跑。”阿曲索性不再管他,自己一溜烟地往山顶跑去。
      好不容易上了山顶,浈拼命喘了一阵气,慢慢直起腰来。
      “喂,接着!”几个果实应声砸在他的脚边,骨碌碌滚进软软的金色草茎下。
      他一扭头,发现山的一旁长着几颗柿子树,结着累累的果实,个个如小灯笼般可爱。
      阿曲藏在绿叶红果之间,一双精光透亮的大眼看着他:“夫子,你真笨耶!”只见少年手脚并用,几步已经下树来到自己面前,怀里揣了满满一堆小柿子。
      他把果子朝浈一递:“这些给你吃吧。”
      浈连忙到衣袖里掏手帕,才想起走得太急没有带。他正不知所措,阿曲已经帮他把衣袍的下摆撩起,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真是个少爷,都上山了还这么讲究。”
      赵浈一愣,阿曲说这话的样子,十足十像极了平日调侃自己的宋景。那个家伙,倒是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吃饱了果子,浈也学着阿曲在软绵绵的草堆上躺下来。金色的阳光从半空挥洒下来,暖暖地照着一歪一斜躺在山顶草地上的两个人。
      “阿曲,你以后想干什么?”浈翻了个身,用手肘撑着头,看向一边眯着眼晒太阳的少年。
      “唔……”阿曲的回答有些迷糊:“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呗。”
      “什么是你喜欢的?”无聊的一问一答,浈的语气很是随意,却是满心的好奇。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闯一番事业,让我娘过上好日子。”不再理浈的唠叨,阿曲舒服地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细碎的额发阴影头下来,恰好盖住了那双狭长的眼眸。少年淡红的嘴角似乎带着一点嘲讽的弧度。浈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没见过阿曲的笑呢。
      太阳渐渐升到了正空,浈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
      “夫子,我们再摘些带回去吧!”
      浈站起身来,他看到阿曲骑在高高的树枝上朝自己挥着手,树叶间圆形的光斑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
      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浈怔怔想着。
      “上面风好大呢,你要不要也试试爬上来?”明明知道浈从小循规蹈矩,少年的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得意。一阵山风吹过,把少年的衣襟撩起,仿佛要包裹着他高高飞起来,缥缈于这世俗之外……
      浈看着阿曲:他与这一切是如此融洽,就好像原本就是生活在这山林间的灵物一般。
      多么鲜活、多么快乐的生命呵……
      那一刻,浈心底仿佛有一抹绿芽破土而出,在阳光摇曳下抽枝发叶;又好像被石封的泉眼裂开了一道缝,从最低下溜出了汩汩的清泉,一点点滋润他久被礼法束缚的灵魂。
      这个自由的生命,是如此吸引着浈,他好像再也没有能力挪开眼去。
      ——不,并不是现在才被吸引。
      早在莲塘边,他就已经被少年迷住了。正是因为那样,他才会一再去找机会接近他,终于将他笼络到了身边。
      “夫子,你在想什么?”阿曲已经跳下了树。
      赵浈回过神,少年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清澈纯净,这让他不由得心里一刺,进而微微责怪起了自己。
      阿曲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子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着他吧?
      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把这种感觉告诉阿曲,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的注视着自己么?
      如果……
      他伸手拍拍阿曲的头顶。
      那样的话,会从此跟这个孩子一刀两断吧?
      只是想到这些,他心中就开始刺痛不已。
      甩开了心中的想法,赵浈笑着说道:“我在想,中秋节的烟火庙会,我是不是要带你去参加呢。”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嘹亮的欢呼。
      赵浈宠溺着拍拍少年的头:“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半个月,你必须要抓紧跟着我学习,以后晚膳过后,也来学馆找我吧。”
      看着瞬间又变成苦瓜脸的少年,赵浈的心底竟然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其实赵浈并不想告诉阿曲,中秋节后他就不会再做学馆的夫子,而是要在家潜心复习,开始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在那之后,恐怕又有很长一段的时间,不能见到阿曲了。

      从山上下来,阿曲果然学习得更加卖力了。
      这一日晚饭后,他抱着课本去学馆找赵浈,却见他坐在窗前好像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他想得太入神,以致于阿曲走进了房门,还没有发觉。
      阿曲一时兴起,蹑手蹑脚走到赵浈的身后,刚想吓一吓他,赵浈忽然用力一拍巴掌,倒把阿曲吓了一跳!
      “夫子,你做什么啊?”定下神来的阿曲,撇着嘴问他。
      赵浈这才发现他,满脸笑容说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一面起身拉着阿曲往桌边走。
      他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几笔,阿曲凑过去细细辨认,原来是“君”、“宁”两个字。
      阿曲皱眉:“这是什么啊?”
      赵浈大笑道:“‘君’便是君子,我们读书人,谁不想做个堂堂君子?古人又说‘宁静以致远’,我给你一个‘宁’字,也取一生平顺安宁之意。”
      阿曲想了半晌,扭过头来:“夫子,这个是我的名字对不对?对不对!”
      赵浈点头微笑。
      阿曲忽然安静了,片刻,他又问:“你是说,我以后叫‘曲君宁’?”
      浈明白他是高兴的,笑着反问:“不然这名字给谁?”
      霎那间,仿佛云破天开,浈好像看到一道春光从少年脸庞上淡淡散开,化开了冰冻数九寒天的积雪。
      阿曲竟然笑了!
      站在一旁的浈,看着那灿烂夺目的笑颜,一时竟怔在了原处。这是他盼望看到已久的笑容,连他自己都好像被那道春光笼罩住了,四周遍是暖阳。
      少年拉着他的衣袖,小脸兴奋得似乎有光芒绽放出来:“夫子,我好高兴!”
      赵浈忍不住走了过去,如同被什么迷惑一般,在少年还来不及反应时,俯身吻上了那张淡红的唇。
      为了这个亲吻,只有他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克制、忍耐……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僭越,却不能不被吸引,不能不去沈迷。
      他清楚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是罪啊……罪啊……
      是,夫子和学生,一辈子的罪孽。
      少年的眼睛越睁越大,却没有推开侵犯着自己的男人。庭院里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房间瑞安静得可以听清石阶下的雨滴声。
      终于,赵浈不舍地放开少年,看他因为不知道换气而憋得通红的脸,看他怔怔瞪着自己的双眼。
      “我、我……”赵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阿曲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阿曲站在原地。十四岁的少年,已经知道这动作中的含义。只是他不确定,两个男人之间做这种事情,又是能表示什么。
      暴露在少年清澈的目光之下,赵浈的额角渐渐渗出热汗。
      阿曲抬手在唇上轻轻拂过:“夫子……刚刚……在做什么?”
      浈被问得愣住:“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少年又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做过。而且……”他好像了回味一下刚刚的感觉:“我觉得很舒服,有点麻麻痒痒的。”
      赵浈紧张地问:“阿曲,不讨厌刚刚的事情么?”
      见阿曲摇头,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心虚地掩饰道:“那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阿曲的笑。”
      他说着把少年再一次拉向自己,紧紧抱住:“能不能为了夫子,常常笑一笑?阿曲笑的样子,非常好看呢。”
      阿曲愣了片刻,忽然脸色一红,偏开头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女孩子。”虽然这么说着,却又慢慢弯起了嘴角。
      赵浈胆子大了起来,厚着脸皮又去吻阿曲。
      这一次,并不像方才那般慌乱。浈珍惜着怀里的这个少年,虽然制止不了想要亲近他的欲望,却又害怕吓到他。
      阿曲感觉细细绵绵的触感从唇上传来,那种似乎会跳跃的陌生的温度,让他起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游戏般的快乐。
      孩子贪玩的本性让他模仿着浈,生涩地去回应着这个吻,这样的举动让浈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再作缠绵。松开怀里的人,浈悄悄教他:“阿曲,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对外人说。”
      阿曲看着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秋高气爽的日子并没有停留太久,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来临得特别早。
      那夜之后,为了能够继续见到阿曲,赵浈坚持没有辞去学馆里的差事,这让他的母亲生出了些不满。
      沉浸于同阿曲关系的进展,赵浈已什么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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